他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李源既然能从西洋人的手里拿到这两百多台的火炮，为什么不直接纠结西洋人从西境登岸？

温谨言：“兴许是他并没有完全和西洋人达成共识。”

宇文曜缓慢摇了摇头：“西洋使团当时从大耀离开的时候并不愉快，恐怕心里认定了我们只是把乔穆白当成了一只替罪羔羊，更甚者，说不定还觉得这是我们强塞给他们交差的，李源和使臣领队有勾结，肯定和他们当中的其他人也打过照面，多年利益勾结，对方相比之下恐怕会更愿意相信他。”

李源此人有多狡诈阴险，多擅长蛊惑人心，光从他手底下训出的那些魔怔一般无条件奉他为神明的死侍就能看出来。

使臣的事死无对证，剩下就只有他和乔穆白两个人，而乔穆白那无勇无谋的东西和李源对上，都不用比，胜负就硬立盼了。

到时候他那张嘴再一忽悠，就西洋人那群脑子里只有直线的货色，颠倒黑白还不是轻而易举？

“西洋人对我们怀恨在心是十之八九跑不了的事，否则即便李源有通天的手眼和富可敌国的银钱，恐怕也不可能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内纠集到两百多台的火炮，”宇文曜话说到这里都依然显得不紧不慢，这表示他正一边说，一边在思考：“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从西境直接登岸，反而要舍近求远，特地从东境挑起战争？”

温谨言顺着他的思路稍加思索，便记起这似曾相识的手段来，他面色一凌，脸侧的线条刚硬锐利，咬牙切齿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宇文曜：“没错，西洋人既然提供给他这种程度的战备支持，那就是已经有了和咱们撕破脸的准备，恐怕不久，他们就会在西境有所动作。”

而西境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恐怕还要感谢西洋人在战事上瞻前顾后的周全多疑，也或许是因为那名使臣的重要性仅止于此，虽然激起了他们的怒火，却还不足以让他们为了他一个人和大耀大动干戈。

他们现下还只打算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但东境海岸沦陷得如此之快，西洋人那颗贪婪的心，恐怕也快按捺不住了。

其中紧要他们都明了，温谨言也全然认同宇文曜的说法，可大耀的国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百姓安居不过半年，若是此时无凭无据地发兵西境，只怕西洋兵还没吓退，先要吓得大耀子民人心浮乱了。

温谨言心中担忧，想了想道：“战事未起，贸然启动战时戒备，恐怕民心不稳，又发祸患，我先派人给西境水军统领发一封秘密警示，聊胜于无。”说完便看着宇文曜，只等他点头，他便动身。

宇文曜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眉间的褶皱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被他小心藏了起来，没有言语。

温谨言见他神色如此，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

宇文曜很少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除非他即将吐出来的话事关自己，而且必然是会让自己听了不那么舒心的话。

这并不代表他觉得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只不过是情至深处，总会忍不住想时刻把人放在心尖上，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

他也是如此。

温谨言原本已经微微朝门口侧过身去准备随时行动，现在又转了回来，面对面分毫不错身站在宇文曜面前：“你有话想对我说？”

宇文曜见他问，便也不再避而不谈：“韩超这个人，未必信得过。”

最初提到西洋人偷渡入境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西境水军有问题，只是当时一细想，又觉得就算这人一时利欲熏心监守自盗，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砸了这么多年，还老实本分地守着一个地方不挪窝，这才觉得韩超应当没问题。

可如今再看，韩超若是当真如温谨言所说是个清白的老实人，那此前北蛮人手上那一批火器是怎么上的岸？

但这全部都只是他自己的推论，目前为止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此人有问题。

更何况他最开始跟温谨言提到这层怀疑的时候，对方显然并不赞同，所以他才不愿意说。

“我明白。”温谨言道：“只是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如果他当真有问题，我有意将警示告知他，刚好让他去给西洋兵通风报信，说不定对方稍一权衡，便不战而退了。”

宇文曜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微微瞪大了眼看着他。

温谨言被他目光炯炯看得退开半步：“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宇文曜迅速切换成了委委屈屈的模样：“我第一次同你提到韩超有问题的时候，你那表情简直跟恨不得跟我划下道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温谨言汗颜：“胡说什么？”他顿了顿，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也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确实有些惹人误解，又改了口：“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这话一出，见宇文曜撇了撇嘴，便觉得这样听着确实像是无力狡辩。

他拿他没办法，只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我同你还不亲近，韩叔对我而言却是同义父出生入死过的好友，并且还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你甚至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开口就恶意揣测，我听了自然是会有些......嗯......不爱听。”

他这个人很少说好听的话，除却床幔落下之后那点血气催动下的耳语，大多时候更愿意说“真话”。

好在宇文曜从来不介意，而且已经练就了一身从他听似生硬的话语中提炼重点的本事。

比如此时这一番话，便正中了宇文曜的下怀。

他一直紧绷的面部终于有了松懈的迹象，嘴角微扬：“也是，如今你同我，可比你同那位韩叔要亲近多了。”

温谨言原本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只是说话的人偏偏要说完之后还要对着他好一番挤眉弄眼，便十分巧妙地让这话里的“亲近”二次带上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来。

他笑骂：“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不正经？”

宇文曜挨了骂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心境转换了，脑子也活络起来，他想了想道：“这密报我觉得可以发，但接收密报的对象未必只有韩超。”

温谨言知道他这表情一出现，便又是憋着什么坏点子要使，不知怎的，当下就觉得这次的危机兴许并不会如同自己先前想象的那么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