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姜瑟不由忙眨了眨眼,眼睫微敛间,仿佛什么踪迹也未留下,
良久,方才继续眉眼弯弯地笑着道:
“不过,万万没想到,陌瑾你的手艺竟这般好,”
“这味道,和我当时吃的阳春面竟不相上下呢!”
而今,
望着眼前之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模样,
不知为何,
陌瑾却忽然觉着有些喉间微哽,
就像有细密的针,骤然一下扎在了他的心口,一时间,细细密密的疼痛瞬间蔓延而开——
眼下,
她这般轻描淡写、笑语盈盈提起的过去,
听上去,似乎颇为简单美好、幸福温暖。
可奈何,
言语之间,
眼底那极快一闪而过、藏得几乎不为人知的几丝黯然与伤痛,
却还是出卖了她看似满脸笑意、若无其事的背后,实则深掩的几分悲伤……
说起来,
比起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与人大声诉说内心的悲伤与痛楚,
她这般粉饰太平、强装无事的模样,竟更为让人觉着有些心头发酸,隐隐生疼……
就好似一只乖巧伶俐、毛茸茸的小动物,小小一团蜷缩在对面,
小心翼翼粉饰着过往,装点着伤痛,
将洁白无瑕、干净美好的皮毛露在外间,用着清澈透亮、不染尘埃的眸子望着你,
表面上望去,
好似是被精心呵护着长大,满脸都是幸福喜悦的模样。
可无人知晓,
那蜷缩在内,小心翼翼不为人所察的肚腹处,却是疮痍满布、鲜血淋漓,
从始至终,
她将满身伤痕藏的小心谨慎,藏的深埋于后,只留给自己一人默默舔舐伤口……
如此之事,
她已然做的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好似早已习惯了如此,
习惯了掩饰伤痛,习惯了伪装无事,
习惯了将一切都粉饰太平,
也习惯了无时无刻,都将自己扮作无坚不摧、若无其事的模样。
如此,
不伤,不痛;
不悲,不怨,
久而久之,便觉着自己好似当真是一块刀枪不入,什么都伤害不到自己的石头一般,
不会伤痛,也不会难过……
……
但,
而今的姜瑟,却是未曾发觉,
此时此刻,陌瑾紧抿着唇,静然望向自己时,那甚是复杂心疼的眼神。
许是今晚的阳春面太过好吃,月色太过美好,
亦或是眼前之人的眉眼太过温柔好看,好似能静然包容一切的缘故,
看似没心没肺,实则一向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爱与他人袒露心扉的姜瑟,
此番,在这样的风声夜色之中,
于沉默良久之后,竟难得的有了几分倾诉的心思——
“嗯,说来……”
“我可能,确实是有那么几分不太喜欢老鼠……”
此时此刻,
咬着蛋黄鲜得会流出来的溏心蛋,
姜瑟觉着,有些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不瞒你说,”
“我曾经亲眼见过几十只,不,也有可能是近百只老鼠,”
“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啃食的只剩下森森骨架。”
“先是四肢手脚,再是面容脸颊,然后是肚腹内脏,”
“就那般,一点一点地,悉数啃食了个干净……”
“我记得那天,那些老鼠爬在那人身上,”
“就好像遇到了什么难得的饕餮大餐一般,一整个晚上都在兴奋的‘唧唧’直叫,”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尚在眼前一般……”
“说来,可能是年纪小,胆子也小吧……”
她眨了眨眼,
唇角缓缓牵动,露出一个苍白单薄的笑意来,
就此,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又继续与他笑言道,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似乎才刚刚四岁而已,对于生死之事都还尚且不能完全理解。”
“可在那条巷子里,”
“满眼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和血肉模糊、内脏暴露在外的骇人模样,以及那人一声一声渗人发凉、凄厉至极的惨叫,”
“却依旧还是唤起了心中最本能的恐惧……”
“故而,当时的我,从黑夜里惊醒,望见这般模样后,几乎是吓得拔腿就跑,”
“在树上哆哆嗦嗦躲了一晚上,直到天亮了有人经过,方才敢下来,”
“甚至于,更好笑的是——”
“那天晚上,自己整整一晚上都没敢合过眼,生怕自己一闭上眼,那些比我半条手臂还长的老鼠,就会跑过来把我吃掉……”
“你……”
闻得此言,陌瑾不由悄然攥紧了手心,
一时间,
心口上的隐隐疼痛愈发绵密,疼的他几乎有些面色苍白,
望着眼前眉眼微垂,唇边笑意单薄的,好似轻轻一碰便会碎掉的少女,
忍不住薄唇紧抿,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
而还未待他想明白,究竟该说些什么之际,
却见眼前的少女,于悄然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后,
纤长眼睫恍若断翅的蝶翼一般,倏而猛地一颤,随即,便又骤然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
“哈,我那时胆子很小是吧?”
“别说,我现在想起来,也觉着自己有些丢脸……”
“只不过,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眨了眨眼,
一时间,唇边的苍白淡薄笑意几乎有些维持不住,
然则,却又怕自己一停下,便再也说不出口般,不给他丝毫开口的机会,只急急继续开口道,
“就是那些老鼠开始啃咬的时候,那人其实还没死……”
“他只是生了重病,躺在那里动不了了而已。”
“故而,那天晚上,”
“我躲在树上,虽然有树荫的遮挡,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却依旧能清晰地闻得,那人的惨叫声随着寒风远远传来,而后,一点一点慢慢转弱,”
“直至最后,完全消散于无踪……”
“就好像亲眼看见,那人一点一点死在自己眼前一样,那般近乎直接的残忍。”
“而这,也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死亡……”
缓缓说罢,
她只就此咽下碗中的最后一口面,以筷尖戳了戳瓷碗碗底,眉目微敛间,似是短短沉默了一瞬……
可再一眨眼,
却又好像只是自己一时眼花般,
眼前之人,似乎依旧还是那个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姜瑟。
灯火摇曳间,
她只抿了抿唇,重新染上笑意,撇去一切不应有的多余情绪,
就此,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哈,不过当然,这都是些小时候的事罢了。”
“那时候年纪小,见识也少,突然见着这样的事,便自然有些不习惯,”
“故而,留的印象深刻了些,倒也是寻常……”
“更何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这话说的也确实是有理。”
“虽然如今已过了许久,但现如今,我见着老鼠依旧有些不喜的心情,想必你还是很能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