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出生起，我便没了娘亲。”
“我父亲见我乃是个时日无多、孱弱无能的废物，便也不对我抱有任何希望。”
“不过一年，便又重新迎了新人进门，也就是我这位二娘。”
“而待到我快四岁之时，我的这位二娘便又重新给我添了一个弟弟……”
……
是啊，一个弟弟……
他顿了顿，眸光微敛，
其中晦暗深意一闪而过，唇角笑意依旧浅淡，却似乎，隐隐多了一分讽意——
是啊，
一个将他吃食扔在地上，在寒冬腊月里，逼着他穿着单衣爬去捡着吃的弟弟；
一个用脚踩在他身上，将他衣裳作为擦鞋底的抹布，满眼嫌弃地说他院子脏了他脚的弟弟；
一个满眼憎恶嫌弃、问他怎么还不去死的弟弟……
只是，
这些泥泞的，晦暗的，肮脏的过往，却没必要让她知道，以免污了她的耳朵。
金色的跳耀火光里，
陌瑾的声音似是渐渐有些飘远，
仿佛讲着他人的故事一般，不带情绪起伏地，淡淡说着：
“说来却是可笑，”
“我对我父亲那些所谓的家产，拥有的权柄，实则并无半点兴趣。”
“然则即便如此，因着我的身份，我的存在，”
“对于我二娘及我弟弟来说，从小到大，便是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威胁。”
“毕竟，按照规矩，”
“身为长子，若非我乃是个朝不保夕、孱弱无能的废物，”
“那么我父亲所拥有的一切，譬如在家族中的地位权柄，都将首先归属于我。”
“而这，想来，便是他们憎恶我之缘由……”
陌瑾顿了顿，
唇边带笑，甚是自嘲，继续开口道：
“甚至于，兴许连在梦里，他们都怕有一天我会突然好起来，夺走他们期盼的一切。”
“故而，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这个一直说要死的人，却竟然还始终吊着条性命，挣扎苟活于这世间，”
“他们便自然愈发心急焦灼，恨不得我能立刻消失。”
“甚至于，即便我已然离家七载，旁人都早以为我已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间，”
“我的这位二娘，却依旧还在不遗余力地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先前想来，当还不是太确认我的身份……”
“故而，几次刺杀不过还只是试探而已，”
“派来的刺客修为还不算太高，只不过是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方才一直紧追着我不放。”
“但，几番交手查探下来，”
“想来，当是也有些隐隐确认我的身份了，”
“故而，此次出手便不再只是试探而已，而更是派出了武师后阶修为的刺客，试图取我性命……”
……
“那这么说来，陌瑾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她既然确认了你的身份，便肯定是不遗余力地想出手杀你啊！”
闻得于此，姜瑟不由顿时急了，
想起自己当年于街头巷尾流浪时，听到的不少因争夺家产，而做出的各种腌臜事，
便忙倾身上前，紧皱着眉头，匆匆开口道。
“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陌瑾弯了弯眼，
对上小姑娘满是担心的焦急眼神，就此，投去一个淡淡的安抚笑意，温声轻道，
“迫于世俗言论，此事她并不敢做的太过张扬，其手中能够差遣的势力，也并不会太多。”
“想来，此次刺杀中的武师后阶，当已是她手下能够派往四方之人中修为最高的了。”
“但对上同是武师后阶的秦叔，却也绝对讨不了好……”
“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任人宰割，毫无办法，”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想来，我这位二娘都不会再有心思来找我的麻烦了，”
“只不过……”
说着，他顿了顿，
望着身旁穿着单薄、发髻微乱，同他一起坐在这山洞巨石之上的姜瑟，
还是忍不住眸光稍黯了黯，颇有两分自责后悔之意，
就此，微抿了抿唇，轻道：
“只是，此番行动还是稍微慢了一步，未能成功牵绊住这一次的刺杀。”
不过，此番的姜瑟却是并未注意到此，
就算注意到了，她也完全不会觉着，这一次的刺杀被阻拦与否，会与陌瑾有何干系，
只是听闻他如此说道，便也顿时松了口气，
就此，弯了弯眼道：
“那便好……”
“不然我还真有些担心，像她这般穷追不舍，刺杀一波接着一波，指不定，哪一天还真让她给得逞了去。”
然则，眼看着话音刚落，
她却忽地狠狠晃了晃脑袋，就此，用力咬了咬舌尖，连忙“呸呸呸”几声，急道，
“啊啊啊！口误口误！”
“她才不可能得逞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得逞！”
“像陌瑾你这么好的人，自然吉人自有天相！”
“绝对，绝对要比你那什么劳什子的二娘和弟弟，活的长长久久、幸幸福福多了！”
“嗯，姜姑娘说的是。”
眼见于此，陌瑾抿了抿唇，
望着眼前杏眼瞪大、一脸后悔，摇着头急声否认的小姑娘，
忽然觉着那些个晦暗难明、低沉压抑的情绪，似乎，都在此一瞬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只忍不住眉眼清润，就此轻笑出声来，眸光清亮，颔首开口道。
……
“不过……”
此番，似是倏而想到了什么，
姜瑟忽然顿了顿，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转眸望向陌瑾，就此，缓缓拖长了音，开口道，
“不过话说起来，”
“陌瑾，之前你说的秦叔他们的修为，其实都是骗我的吧？”
“毕竟，这所谓的‘武士初阶’啊！啧啧，可是摇身一变，就直接成了‘武师后阶’了呀！”
闻得于此，陌瑾不由顿时轻咳出声，
连带着耳根脖颈处，都忍不住瞬间染上了淡淡红晕来，
就此，微微避开小姑娘望来的眼神，
低眉敛目间，似是颇有些不大好意思，只轻点了点头，道：
“说来抱歉，出门在外为了方便，秦叔他们便皆掩了修为，”
“故而，隐瞒了姜姑娘，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同你说笑呢，”
“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刻，姜瑟忍不住慌忙眨了眨眼睛，抬手揉了揉自己倏而发红的耳尖，只连连摆了摆手道。
说来，此番凝眼望去之际，
她只觉着这火光之下，陌瑾似乎更是愈发好看了几分……
且许是因为他方才忆及过去，而下意识咬了咬下唇的缘故，
现如今，那精致完美、形状弧度好看到不可思议的淡淡薄唇之上，竟隐隐透出两分殷红艳色，
如淡色烟雨里骤然晕出的那一抹新红，美的惊人发颤，
看的她心头发慌，眸光直颤，连眼睛都快忘了眨，
连带着正暗自输送丹火灵力、紧握住陌瑾的手，都忍不住莫名僵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