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高兴得又蹦又跳,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要是天天都吃就好了。
何波刚好拎着酒壶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一沉。他刚才遇到同村陈大嫂,陈大嫂说了一堆风言风语,他本来不相信的,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太傻了。
兰姐把吃了一半的糕饼递到他眼前:“爹爹,这饼可好吃了,你快吃吃看!”
何波劈手一打,将剩饼打落在地:“呵呵,你们母女还有脸吃这饼!”
金花见他面红耳赤,明显酒喝多了,连忙把兰姐拦在身后,说:“你先坐坐,饭菜马上就好。”
何波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说他辛苦了一日,回家连口饭都吃不上,他们就一天到晚出去浪荡。
金花见不是路,让兰姐把儿子领到外头玩去,说刚刚去看吴大娘了,糕点也是吴家的。
她不提吴家还好,一提吴家,何波把酒壶都摔了:
“呵呵,吴家,现在你眼里只有吴家吴管家了是吧!要不是别人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做的丑事!”
金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初大姑奶奶要丈夫休了自己,他不肯,大姑奶奶骂他往头上扣屎盆子,她一直念着丈夫的好,谁知今天他却真的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了。
屋内吵得厉害,兰姐带着弟弟跳房子,听着屋内动静,生怕里头打起来了。
偏偏好管闲事的陈大嫂又来了,说:
“喂,兰姐,你们今天出去,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啊!”
兰姐本不想搭理的,但怕娘吃亏,便向她求救,让她帮忙劝架。
陈大嫂笑着道:“呵呵,你娘做的事情呀,谁也劝不了。”
何波闹了一场,慢慢清醒过来,见妻子都气哭了,连忙向她道歉。
金花流着泪说:“咱们苦日子都熬出头来了,眼看日子越来越美,你却喝上了酒,动不动在家里发脾气,指鸡骂鸭的,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呀?”
何波说好说歹,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妻子哄好了。
他说不喝酒,确实好几天不喝酒,每日早出晚归,砍柴,卖柴。
但他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不得劲。
他也曾提早归来,偷偷躲在屋后,看金花有没出去鬼混,只听到她纺车转动的声音,还有孩子们的说笑声。
可恨的是,他一回家,孩子们瞬间不说不笑,静静呆着,或者避开他,到外头院子玩耍,简直不把他当一家之主。
一天归来,他看到姐弟两个猫在院子角落里看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姐弟两个用树枝戳地上的蘑菇玩呢,顿时气上心头,一脚踹过去,把兰姐踹到在地:“你好歹毒啊,若是你弟弟有个好歹,我让你垫棺材底!”
兰姐倒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弟弟大碗手足无措,嚎啕大哭。
金花扑出来,以为兰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忙问怎么一回事。
大碗吓得说不清楚,兰姐痛得说不出话,何波只是冷笑。
她抱起女儿,直奔村里大夫家。
结果大夫用手摁了摁,说兰姐伤了肋骨,幸亏没断,开了药,敷的敷,喝的喝。
金花背着女儿回家,问是不是她爹打伤的,兰姐不说话。
金花明白了,心如刀割。这段日子何波动不动发脾气,对兰姐尤其严厉,她已经尽量阻拦了,结果还是让女儿受了伤。
喂药后,她把女儿送回床上睡觉,再拉上何波,到外面说个清楚。
何波毫不在乎,说养了她四五年,踢一脚又怎么了。
金花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完全不把女儿的伤痛放心上:“她才几岁,你也不怕踢死她!”
“捡来的孩子,踢死便踢死了,又怎样!”
金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就算兰姐是捡来的,这些年养她,教她,和亲女儿有什么区别。
何波继续说罗大户家最近在招丫鬟,兰姐吃了几年饭,也该为家里出点力了,明日就送她过去,胜过在家里吃闲米。
金花似乎明白了丈夫。丈夫怕兰姐不肯当丫鬟,先把她打一顿,让她不想呆家里?
“再说,过几年,她在那边嫁个二管家小厮什么的,不胜过嫁给村夫穷汉?以后能好好孝敬你我,也能帮补帮补大碗。”
金花终于明白了,把兰姐送走,家里少了一口人的吃喝,多了一个丫鬟的工钱,以后还能挣得更多,丈夫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兰姐才几岁,她怎么舍得让女儿去当丫鬟,起早睡迟,动不动挨骂挨打?
她直直盯着丈夫的眼睛说:“兰姐是我们的女儿,你舍得,我舍不得!当丫鬟,也行,过几年再说,先学一学规矩和本事!”
何波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怒上心头,口不择言:
“你为什么亲儿子不管,处处护着她?难不成这是你之前的私生孩儿!”
话一出口,看着妻子伤心失望的眼神,他便知道错了,连忙道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气坏了。”
金花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那一夜,她去隔壁房间和兰姐一起睡。
因为何波的态度,她想到以后,如果丈夫还是这样,怎么办?
何波越发生气,气她为来历不明的臭丫头与自己作对,她以前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为什么现在像发疯的牛一样横冲直撞?自己和她是夫妻,才是一家人啊。
他等啊等,妻子始终不回来,他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半夜出了门。
心中正烦躁得不行,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柔声喊何大哥,扭头一看,墙后露出陈大嫂的脸。
陈大嫂丈夫出外做生意,两年没回来,可能死在外头了,一个儿子在镇上药铺当学徒,她平时东家游西家走,无事生非。
何波之前因为她几句话,差点家变,对她没好感,正想转身,却听到陈大嫂说请他喝酒,双脚自动朝她走过去了。
陈大嫂炒了几样菜,一面斟酒,一面说说笑笑,何波越来越醉,不由自主抱住了陈大嫂。
第二天金花早早醒来,见屋门、院门大开,也不知何波什么时候去砍柴了。
那天傍晚,何波拎着一块肉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喊:“兰姐、大碗,今晚吃肉啦。”
大碗本来在房间里扮鬼脸哄姐姐,听说有肉吃,立刻扶兰姐起来,兰姐说他傻,就算肉来了,也要先煮熟吧。
晚饭时,何波不住往兰姐碗中夹肉,说吃了肉,伤好得快。
金花看到何波这样体贴,很是开心,以为他从此改了。谁知何波和陈大嫂打得火热,早上出门先到陈大嫂家一趟,傍晚回来又一趟,有时候干脆整天不上山,直接蜷在她床上。
陈大嫂家离小酒馆不远,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金花还蒙在鼓里。
没人敢告诉她,怕她想不开,做了傻事。
金花最终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看吴大娘时,吴大娘说何波最近三头两日不送柴,罗家另外换了人。
金花很惊讶,说他天天有上山啊,最近还常常买肉回家。
吴大娘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悄声劝她小心,何波跟村里的陈大嫂打得火热,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了。
金花半天才缓过气来,听到身前兰姐、大碗喊自己娘,吴大娘也忧心忡忡盯着自己。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拖了两个孩子回家,快要走近陈大嫂家时,她像被蛇咬了似的,赶紧拖着孩子走另外一条路。
回到家里,她一动不动坐着,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什么事情都不想想。
兰姐已经懂事了,知道吴大娘的意思,端来水,劝她喝。
“我不想喝!”金花吼道,见兰姐浑身一震,她忽然醒悟过来,,把气撒在女儿身上,自己这是做什么呀。
她紧紧抱住女儿,兰姐却问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去当丫鬟?她明天就去罗大户家,求他们收留自己,赚了钱,一定拿回来给他们。
原来之前他们夫妻吵架,兰姐也听到了。金花摸了摸她的头,说真的不关她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当晚何波哼着歌拎着一块肉回家时,金花望着那块肉,忍不住吐了,当何波靠近身边时,她更是浑身汗毛倒竖。
她忍不住,和何波吵了一架,骂了一句:“不知羞耻!”
何波说她野蛮、凶悍,不像女人,直接搬去了陈大嫂家。
何波大姐赶来,把金花臭骂了一顿,说不就男女那点事情,非要家丑外扬,闹得沸沸扬扬,败坏何家名声。
“你也知道是家丑是败坏名声啊,那是谁败坏的呢?”金花反问,何波大姐气得半死,说不管了不管了,没了弟弟砍柴,看他们母子三人能飞天还是遁地。
出乎全村人意料,金花没呼天抢地,也没去抓陈大嫂的脸,静静呆在家里纺纱织布,仿佛当何波死了一样,兰姐也帮着织鱼网,织得有模有样。一家三口,平静地过日子。
吴大娘曾经来看过她,婉转提了个建议,让她和离,然后带着和儿女,当自己儿媳妇,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己儿子还是不错的。
金花摇摇头拒绝了,说他们母子都是好人,不能让有心人说他们母子闲话,更不能让人往吴管家和自己身上泼脏水。
吴大娘为错过这样的儿媳妇,一声长叹。
又一年八月初三灶君诞,村民都要给灶君买一身新袍和官帽焚烧,虽然都是纸做的,按照材料和精致程度,价钱不同。
金花也花钱买好供品,虽然只是最便宜的新袍和官帽,带着兰姐和大碗在院内焚烧,跪拜,祈祷灶君好好保佑一家三口。
门外忽然有人喊道:“这里是何三的家吗?”
三人一起抬头,看到门口围满了一堆人,个个衣袍簇新,有丫鬟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向他们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位男人,似曾相识。
“何大嫂,七年前我在你家吃过饭。”男人自我介绍,金花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背着背篓的落魄外乡人。
而老太太望着兰姐,已经忍不住哭起来:“我的乖孙女啊!”
原来,当年外乡人背篓里背着是年幼的兰姐,也就是他大哥大嫂的独生女儿,因为父亲冒犯天威,被削职流放,全家也随着一起流放。谁知大哥大嫂感染了时疫,奄奄一息,嘱咐他一定要把年仅半岁的侄女送回老家抚养。
他一个男人,哪里懂得什么抚养孩子,一路跋涉,经常要点粥嚼碎点饼一起喂了,眼看侄女一日瘦过一日,连哭声也弱如小猫。
他心里怕得不行,恰好遇上何波和金花,见他们没有孩子,又心地善良,便偷偷把孩子放在金花洗衣服的芦苇丛附近,跟着看了几天,见他们确实对孩子好,这才转回流放地,可惜大哥大嫂已经没了。
八年过去,新皇登基,他父亲官复原职,全家回京,路过此地,特来寻找孙小姐。金花拿出襁褓、莲花竹子纹银手镯一对证,兰姐顿时从身世不明的弃婴,变成了京城世家的孙小姐,而兰姐祖母他们感谢金花恩德, 要接他们进京城享福呢。
这桩奇事很快传到了何波耳中,他匆匆赶来,见金花大碗他们正要上马车,连忙喊道:“等等,还有我,还有我!”
金花早已心死了,仿佛没听到。
当年的外乡人板着脸说,念在当日和抚养侄女份上,送他两百两,再闹,就算算账。
何波想起踢兰姐的那一脚,心虚了,抱过银子,赶紧跑了。
当晚他买了一堆熟肉,和陈大嫂喝得高兴,正搂着嘻嘻哈哈呢,门突然开了,那个传说中死了的陈大哥赶回来过中秋,没想到看到这一幕,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差点没捶碎肋骨。
有人说金花绝情,更多人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