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诗词名家云端的儿子云纵从小喜欢舞枪弄棒,不爱诗文,用先生的话来说,他屁股是尖的,在书斋里坐不住一刻。
云端教也教了,哄也哄了,打也打了,儿子还是死性不改,没办法,只好请了附近有名的棍棒师父回来教,不出三五个月,一个个师父都被他打翻了。
云端很生气:“孽障!你连师父都打,究竟想怎样!”
云纵不以为然:“他们被打翻,那是他们没本事,别看牛高马大的,一个个都是银样镴枪头!”
云端没办法,只好重金悬赏,要为儿子找一个真正有本事的师父,但方圆百里无人不知道云家小魔王的厉害,没几分真本事谁敢上门。
一日,天气晴好,朋友们请云纵去窦家花园赏花,云纵最近找不到对手较量,浑身力气没处使,心里烦躁,正好出去散散心。
去了才知道,朋友们所谓赏花,赏的不是花,而是美人。一墙之隔的姜员外家千金请了府城有名的千金小姐开品荷宴,他们跑到窦家花园半山亭,居高临下,正好一睹美人风采。
云纵觉得不妥,劝说他们不要毁了闺阁名声。
其他朋友纷纷嘲笑他,有人说他假清高,有人说他算是有自知之明,晓得就算偷看也没一位佳人会看上他。
何太师孙子何祖德笑得最厉害:“书都看不进去的粗汉谈礼节?简直是天下第一笑话!”
云纵见话不投机,转身就走,不想搭理他们。
谁知何祖德还不放过他,在背后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样整日舞刀弄枪的,跟云大才子可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其他人附和,说就是就是,也不知是谁家的种子。
这话说得狠毒,连同云纵的父母一同被侮辱了。
云纵勃然大怒,回头对着何祖德就是一拳,又打了其他几个胡乱说话的。
那群人除了说话响亮,平时手无缚鸡之力,连书袋都要仆人提的,哪能还手,被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云纵好没意思,望见何祖德在前面逃窜,便放下众人,追了上去。
何祖德吓得连滚带爬,恰好墙边有个狗洞,想也不想,直接钻了进去,但他身体肥壮,一时卡住了屁股,进退不得,大喊救命。
云纵一声冷笑,一脚踢去,将他踢过了狗洞。
当晚,六七家人带着儿子前来云府告状,都说云纵依仗武力,肆意伤人,嚷嚷着要告官。
云端气得半死,只好卖老脸,说好说歹,各自赔了一大笔钱,转头令儿子跟上,进了家祠,勒令他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好好认错。
云纵说自己没错,错的是他们。
云端气得头目发昏,浑身发抖,好容易才缓过气来,说:“好好好,别人都没错,就你对了?你学了武功,就是用来欺负人的?当初我怜惜你年幼丧母,纵着惯着,倒纵出个强盗来了!我也没法子教你了,你就跪在你娘牌位前,好好想想!”
父亲一搬出早逝的娘亲,云纵心如刀绞,大颗大颗泪珠滚了下来。
云端见儿子这样,心中也不好受,叹气道:“儿啊,你娘临终前不放心你,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管教你成才,你如今这样,爹哪有脸去见你娘亲啊!”
云纵终于忍不住了,低头认错,说从此再不动手打人了。
云端让他在家里看书,修身养性,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云纵在书房里藏了几日,只觉腰酸腿痛,浑身不自在,听小厮说老爷外出访友了, 立刻爬墙出了家,出去透透气。
谁知没走多远,他被一群人拦住了,为首的是何祖德,他说:“狗东西,等了几日,总算等到你出来了!”
云纵:“呵呵,好狗不挡路,你爹要出便出,还要你批准不成!”
何祖德见他两手空空,自己人多势众又都有武器,觉得这回算账万无一失,便退到人群背后,狞笑道:“狗东西,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云纵朗声大笑:“逃?上回逃跑钻狗洞的可不是我!”
何祖德本以为他会吓得屁滚尿流,或者跪地求饶,谁知他如此嚣张,顿时恼羞成怒,下令:“打,赶紧给我打,打断他的狗腿。”
好个云纵,深知打架有如打仗,擒贼先擒王,他身子一缩,避过最前面汉子的棍子,骤然出手,右肘击在他肋下,夺了他的棍棒,舞得密不透风似的,直奔何祖德。
何祖德万万没想到,二十来个汉子都挡不住云中的棍棒,又被他杀到眼前。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跪地求饶,说自己不过想试试云大哥的本事,并非有意群殴,如今见云大哥确实如传说中那样神勇无比,倒有个提议。
云纵瞧不起他的软骨头,问他有何提议。
何祖德说自家娘亲与戚将军夫人顾氏乃是远亲,可以写信推荐云纵到东南戚家军投军,若是立了大功,挣个一官半职,他娘泉下也大有光彩。
云纵原本就对抗击倭寇的戚继光十分敬佩,又想起能为死去娘亲添光彩,顿时心花怒放,催何祖德赶紧回家为自己拿推荐信。
何祖德两次为云纵失了面子,本来怀恨在心,所谓推荐投军不过缓兵之计,但看他如此兴奋,心中不由一动。
何祖德立刻将云纵拖过一旁,说投军乃是大事,云老爷子最疼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不放他走,不如他悄悄上路,过两日自己再告诉老爷子,那时候人也走了,老爷子就算要阻拦也来不及了。
云纵晓得何祖德说得没错,老爷子当自己是命根子,绝不可能让自己前往东南投军。
两人商议完毕,何祖德回家拿推荐信,他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出发。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小厮兴冲冲跑来报喜,老爷子请了媒人,要说亲了。
云纵嗯了一声,继续用早饭,毕竟他娘死了八年了,老爷子再娶,也是应该的,若是有个可心人陪伴,自己投军也安心些。
小厮告诉他,老爷子是要给他提亲,对方是姜员外家的千金,听闻生得花容玉貌,脾气又好。
云纵吓一大跳,这时候他当然不想娶个累赘,连忙遣小厮继续到前面打探,自己趁人不备,背了包裹,爬墙走了。
何祖德给了他推荐信,让他赶紧走。
云纵朝他拱手致谢,说他日功成名就,第一个要多谢的,便是他。
何祖德暗暗好笑,信中可没他想要的东西,他日见了“顾夫人”,被以为招摇撞骗的,还不定怎样呢。
云府,云端本已和姜员外商量妥当,请媒人再上姜家门,不过走个形式,谁料府中小厮忽然禀告,少爷不见了,一找,房间内衣服鞋子少了,细软也少了。
本以为他偷跑舅家去了,一问,并未来过。
云家慌慌张张找了一日,都不见他,偶然听东门外茶棚一个老汉说,昨日见到一位形容和他相似的公子,背着包裹,兴冲冲走了,说要去投军。
离府城北面五六里外有个大营,云端以为儿子跑那里去了,亲自登门寻找,谁知并无他的踪迹。
小厮说少爷平时最崇拜戚将军,听说这阵子东南和倭寇打得厉害,少爷该不会去帮忙了吧?
云端觉得大有道理,遣人骑上快马,沿着官路,一路直追,谁知追出两三百里,都没遇上,沿途也问了不少茶棚、客栈,都说没遇到这样形容的少年公子。
人海茫茫,儿子跑哪里去了?云端又悔又痛,跑家祠妻子灵位前一阵痛哭,祈祷她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平安无事。
其实,云纵的确不在前往东南的官路上。
他出城走了三四里路,遇到土匪拦住一辆马车,调戏马车边上的丫鬟。
马车车夫五十多岁,一个劲求大爷开恩大爷不要,根本不敢阻拦。
丫鬟不过十四五岁,吓得面如土色,却始终拦在马车前面,不许无赖撩起车帘看里面的小姐。
“呵呵,你越是阻拦,我越是要看看你家小姐何等美貌。”土匪笑嘻嘻地推开丫鬟,朝车帘伸出手。
云纵一棍子敲在他手上,痛得他哇哇鬼叫,回头见云纵牛高马大,一脸怒色,根本不好惹,骂了两句,赶紧跑了。
车夫和丫鬟都出言多谢,里面的小姐也多谢他施以援手,解困纾难。
丫鬟灵机一动,说她们一时心急跑了出来,才出城三四里便遇到这种无赖,实在太可怕了,问云纵能不能护送他们几日,只要送到小姐外婆家就好。
车内小姐不出声,似乎也有央求之意。
云纵向来仗义,见他们三人老的老,弱的弱,再遇上什么流氓无赖,确实危险,便答应一路相送。
折往东北方向,连走三日,直送到两百里外的小姐外家,才拱手告辞。
小姐舅舅感谢他仗义相送,热情款待,听闻他带着给顾夫人的推荐信前往投军,不由皱了眉头,说自己昔日和戚将军也有几分交情,知道他夫人姓王不姓顾,也从未听闻他夫人病故再娶,这“顾夫人”有些蹊跷。
云纵虽然粗野,却粗中有细,想起两度与何祖德不和,他反而热情推荐,便拿出推荐信,打开一看,里面并无推荐信,只写着六个字“戚继光输光光”。
若然他真的带着这六个字登门,只怕被戚家军打断腿,何祖德好狠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