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牢后,她又在县城街头巷尾打听,发现自己猜错了,知县太太乃是知县原配,夫妻二人恩爱和美,知县太太怀有身孕一事,县衙中不少人都知道,也知道知县对此十分欢喜。
而知县管家姓金,乃是嘉宁县本地人,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常常打着知县的旗号欺压百姓。
知县大人还以为他是个谨守本分的老实人呢,应该是金管家抓错了药,怕知县大人责怪,反过来污蔑自己丈夫。
桂娘击鼓鸣冤,知县大人一听说她是高安的妻子,便吩咐将她逐走了,连县衙大门都进不了。
她想街头喊冤,又担心一个不慎,有损知县大人夫妻名声,只怕知县大人更加不肯放过丈夫。
她曾在县衙后门拦住买菜的女仆,求见知县太太一面陈说冤情,但女仆听说她是高安妻子,说 “你还嫌害得我们太太不够”,砰一声把后门关了,她再拍门,金管家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赶来,要抓她下大牢。
丈夫还等着她救呢,她怎能下大牢?桂娘只能落荒而逃。
金管家等人在背后狂追不止,桂娘慌乱间见路旁野草堆有间小小的破庙,连忙钻了进去,里面只有两张破蒲团和一张破供桌,她躲在墙角的破帐幔后面,缩成一团,生怕被管家他们发现。
“金管家,这里有间破庙!”外面有人喊道。
“找!找到灭了她!”另外一人喘着粗气道。
人声只隔了一堵墙,桂娘吓得浑身发抖,合掌祈祷各路神仙菩萨保佑自己安然度过这一劫。
忽然间外面响起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继而一声猫叫,外面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又听到有人往远处狂奔,似乎追她的人被猫抓伤了,往远处逃跑呢。
桂娘听到四面无声,赶紧爬出来,小庙门口有块玉佩,这么贵重,应该是金管家佩戴的。
她捡起玉佩跑回县衙,擂鼓大喊:“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她头发蓬乱,衣衫破烂,手臂上还有草叶割出的斑斑血迹,衙役以为她刚刚自凶手手中死里逃生,连忙带她进衙门大堂。
她一见知县大人,便扑通跪倒,求知县大人饶命,说自己婆婆年老体弱,女儿年纪还小,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妻儿,丈夫要杀要剐便罢了,求他饶自己一命。
知县大人听妇人口气,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她竟说自己要取她性命,分明是个疯子!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叉她出去。
桂娘却摊开右手,露出一块玉佩,说这是她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可以作证。
知县大人认出玉佩乃是金管家的,看妇人颜色,也不像与金管家有私情的,正犹豫间,有个穿着黑白衣袍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翩翩少年走上堂来,说亲眼看到金管家带着两个手下追杀桂娘,愿为人证。
知县大人信了五分,再听桂娘简单说了事实真相,又信了三分,令人将金管家表妹召来,金管家表妹也大喊冤枉,求大人做主,要告金管家始乱终弃,伤害人命。
原来金管家得知表妹有喜后,不但不欢喜,反而十分恼怒,要她打胎。表妹本来就想靠腹中胎儿上位,做不了正室太太或者小妾,做个外室也好,哭哭啼啼,总算哄得他答应收自己做个外室。
不曾想表哥外出访客,醉醺醺回来,突然翻脸,钳住自己下巴,灌自己喝下堕胎药,幸亏老天有眼,她喝了药,身子没事。
知县大人也不是个糊涂的,想起自家太太每日喝的安胎药都是管家帮忙置办的,前两日刚好要买药,定是他买药后醉醺醺的搞混了,从而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儿子。
待金管家回到县衙时,大势已去,另外一家药铺的伙计亲口指证,当日自己给金管家抓了两副药,一副安胎,一副打胎,当时他还在药包上做了记号,不要弄混了。
金管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药的确是他酒后弄混了酿成大祸,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玉佩明明搁在家里,怎么会被桂娘抓到?
金管家被押入大牢,听候处置,高安无罪释放,出来抱住妻子嚎啕大哭,说本以为自己没命了,却梦见一个穿着黑白衣服的大汉跟自己说,别灰心,妻子正在外头喊冤呢,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女儿也会很快回来的。
桂娘正要领他多谢黑白袍子父子三人呢,谁知大堂前人挤人的,却不见他们父子三人,冲出县衙,街前人来人往,也不见他们父子的踪影。
“奇怪,刚刚还在的,怎么突然不见了,难道他们会飞!”桂娘话一出口,被飞字吓了一跳,飞,难道来帮忙的三父子是燕子所化?
想起黑白袍子提到女儿,难道女儿有什么灾祸?夫妻二人紧赶慢赶,赶回家中,只看到陈氏一人,不见了女儿。
陈氏说,把孙女送人了,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里还有余粮养她?再说,一个没把的,送了就送了呗,明年再生个乖孙就好。
桂娘再也承受不住,往后便倒,晕了过去,醒来追着陈氏要女儿,不给的话跟她拼命。高安也埋怨陈氏,说怎能把孩子送人,又问她把女儿送哪里去了。
陈氏说自己也不知道送哪里去了,当初托邻居大嫂送人的,说城里有个财主缺个养女,送过去了,过得的是千金大小姐的好日子,不比跟着你这个娘好多了?
“我问你一句,当年若是别人要高安,你肯放手吗!”桂娘抛下这句话,跑去邻居家了,高安也急忙跟了上去。
当年若是别人要高安,自己肯放手吗?陈氏当然不肯,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肯放手?
“高安又不是女儿,当然不肯啊,女儿嘛,又不同!”陈氏喃喃念叨着,走出家门,探头往邻居家看动静,不提防啪的一声,头上中了坨东西,一摸,竟是鸟屎。
正月里哪来的鸟屎呢?她想着,一抬头,漫天密密麻麻的都是鸟儿,无数鸟屎跟下雨似的落在她身上,湿哒哒的沾了一身。
“啊——”她吓得连忙往家里跑。
高安桂娘闻讯赶回,发现陈氏满头满脸都是鸟屎,臭气熏天。
陈氏指着桂娘大骂,说都是她惹的祸,招惹了什么鸟儿祸害自己。
“娘,我真有那么厉害,早让鸟儿把女儿找回来了!”
桂娘一句话堵死了陈氏的咒骂,夫妻俩收拾收拾,正准备按照邻居大嫂所说的地址,到城里把女儿找回来?
这时,外头却响起了一阵喧闹,跑出去一看,院门口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两位仆妇,其中一名仆妇抱着个小姑娘。
“燕儿!”桂娘扑上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燕儿。
桂娘抱着女儿,问她们怎么回事。
一个仆妇告诉他们,自从小姑娘去了他们家,一天到晚老是闹着看什么燕儿鸟儿的,大正月哪来的鸟儿呢?
她日夜啼哭,太太被她闹得头昏脑涨,实在受不了,将她搁到其他院子里养着,谁知院子里密密麻麻停了满地鸟儿,静悄悄的,一连数天,都这样,别的院子则一个鸟儿都没有。
“大正月的满地鸟儿,这也太吓人了,你们家小姑娘,还是送回给你们吧。”仆妇说道,声音颤抖,仿佛还在为满地鸟儿那一幕而后怕。
陈氏刚清洗完满身鸟屎,一出来便听见这样骇人的事情,吓得浑身发抖,指着孙女道:
“她、她是妖怪!”
陈氏一口咬定孙女是妖怪,不准孙女进门,任高安、桂娘怎么说,她都不松口, 再一分辩便寻死觅活。
高安还要争取,桂娘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安静,带着女儿离开家里,住进无名小庵堂。
老师太对母女百般照顾,小姑娘燕儿开口第一句喊的不是娘,而是太太太,喜得老师太眉开眼笑。
赶走了眼中钉,陈氏本以为过得轻松自在,没想到却连连噩梦,梦中有一群黑白衣裳尖嘴巴的怪人把她围在中间,说桂娘何罪燕儿何罪,伸出尖嘴往她身上啄。
她痛得大叫,醒来发现满身红红紫紫的伤痕,请大夫看了几次也不见好,还渐渐溃烂,流出脓水,满屋子都是臭气。
死期将至,陈氏开始害怕了,想到应该是得罪了燕子大神所致,便跪倒在屋檐燕子巢下,百般祈祷,希望燕子大神饶了自己一命。
从早跪倒中午,始终不曾听到一点异响。正当她心灰意冷准备吩咐儿子买棺材时,半空中响起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
“老巫婆真活该,你别求我,去求桂娘与燕儿!你命中无孙子,桂娘命中有儿子,再闹,只怕一点子孙缘也断了。”
在陈氏心目中,没什么比子嗣香火更重要的了,听神人这么一说,她连滚带爬,跑到无名小庵堂找桂娘,求她们母女赶紧回家,自己知道错了,往后一百个对她们好。
高安桂娘一家团聚,春暖花开,燕子又回来了,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陈氏绕着它们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燕子大神,小姑娘燕儿却整日朝它们招手,让它们赶紧生一窝满满的小燕子。
桂娘望望燕子,又望望自己的女儿燕儿,摸了摸鼓起的肚皮。她知道,不管生男生女,婆婆都不敢再撒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