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就如这东苑一般尘封许久,如今骤然打开,回忆便如潮水一般涌来,无端心凉。
书房里摆着一张四方的红木桌,云华还记得从前母亲看书习字的模样,可去年冬日里母亲悄无声地去了,云华惊闻后迷迷糊糊晕了两日,老太太说云华是被冲撞了,便连夜送到了冲云观里祈福,一晃眼就是一年。
云华后知后觉地想,连母亲出殡都没赶上,更别说最后一面了,那时听老太太说,人去得急,面容也不大好看,不见也好,于是云华记得的母亲始终是那个读诗的文意女子。
屋中摆设都已细细擦过一遍,玉雨玉茗此时一人执一扫帚清扫着院中的小路,沙沙,沙沙,云华突然想起,那日沛章站在那条漆黑的小路前,如月般莹洁的眸子直望进心里,她问,“你敢和我一起走吗?”
其实云华算不上什么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无论是父亲的冷待还是母亲的骤然离世,她一直都是坚强冷静的,哪怕是被养育的祖母丢到道观里去,也没什么怨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嫡出贵女到道观中自生自灭,她明白世上没什么人是能永远依靠的。
那日夜里,星光不闪,只有月光浅浅盖在两人肩上,远处是黑衣人在院中四处搜寻,面前是一双沉静莹洁的眼,云华只是突然觉得,脚下的路难也罢,有人作伴也不是坏事,“走吧”,伸出的手被紧紧握住,月光上两道身影踏上了她们的行程,一路向前。
正出神间,东苑的门轻轻叩响,一张白净活泼的脸在门后探出,“大小姐在这呢。”
来人笑盈盈地走到云华面前,施施然行一礼,“大小姐,这里是些新做的衣衫与首饰,”捧着托盘的手上抬了些,原是老太太身边的腊月姑娘来送东西了,“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半个月前就开始赶制,不知合大小姐的身吗?”
“腊月姐姐,”玉茗高兴得接过,到小间里替云华换上,“正合身呢,多谢老夫人记挂。”
看着重新装扮一番的云华,腊月只觉眼前一亮,府中这样的好颜色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再面含笑意打量了玉雨玉茗两人,“玉雨玉茗长高了不少,大小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这一年里老太太日日记挂着小姐,一会儿说小姐还病着受不住,一会儿说小姐从未吃过苦该瘦了,如今看见大小姐,老太太可算是能安心了。”
玉雨心里总觉着不舒服,一声不吭将人送走,又一声不吭将人丢在这荒院子里,不遣人去观中探望,不见送来什么衣食,也不派几个人来院子里帮着收拾收拾,只嘴上说得情真意切似的。
腊月伸手替云华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扶正了那只流珠步摇,“大小姐不知,老太太几次三番想冲去那观子里陪你,我们劝了再劝,才将将拦下,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周到的地方小姐可别记在心里,老太太只您一个嫡亲的孙女,如今回来了,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要巴巴地送来呢。”
腊月亲切地将云华的双手拉住,“老太太有句心里话,叫腊月带来给您,嫡亲的孙女只您一个,又是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大小姐只管依靠老太太吧,您放一百个心,谁也越不过您去。”
云华挂起得体的笑,不动神色将手收了回来,“此番回来,全凭祖母记挂,天色不早了,祖母想必该用晚膳了,云华去向祖母请个安吧。”
腊月忙称是,引着云华往老太太院中去了。
日渐西沉,洒下道道金辉,岳府的路云华走过不知多少遍,今日却觉得无比陌生,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此路长长,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