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高来说,今日廷议上发生的一幕完全是意外之喜,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扶苏竟然以这种方式触怒了嬴政。
没错,作为服侍嬴政数十年的近臣,赵高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嬴政愤怒之语下夹带着的些许多疑,这是致命的。
扶苏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知晓已然是再无辩驳的机会,心中不由得一阵神伤:“终究是没能有所改变。”
徐福用的手段在扶苏看来很是拙劣,但他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也想不出来揭破徐福戏法的方法。
“没想到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栾大取信汉武帝的法子在这秦朝面对嬴政时也同样适用,这些方士哄骗人的手段就没有变过么?”
扶苏心中万般无奈,看着身边鱼跃而出的群臣默默不言,只是长叹一声,先前献出家书之策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看到了志得意满耀武扬威而去的徐福,看到了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却终究从一旁行出的蒙毅,看到了面色淡然不为外物所动的李斯。
“太子殿下,切勿操之过急,陛下如今春秋正盛,老臣本就风烛残年直言相谏一二尚可,但太子殿下还是不宜如此。”
出乎扶苏意料,朝臣当中唯一留下同自己攀谈甚至可以说安慰的竟是老相隗状。
只是隗状也并未多言,就只是甩一一句告诫便悄然而去,言语中却也是将扶苏当成了热切那至尊之位的心思。
“有谁能知我心,有谁能知我心呐!”扶苏心中万般无奈感叹,却苦于无处诉诸衷肠,即便是出言劝慰的隗状,也无法理解扶苏。
“算了,有些事本就不能奢求他人共情,更何况是这神鬼之事?”扶苏坐在回太子府邸的车驾之上,心中如此劝慰自己:
“虽然徐福出海最终一去不回,但并不是一次功成,尚有其他机会揭破意图,只是必须好生筹谋。
被嬴政册立太子之后,虽说不用如以往一般如履薄冰,但终究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雷霆之怒。
近日还是有些急躁了些,实在不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便同徐福正面相抗,并非明智之举。
还有就是大大低估了嬴政的求仙问道访长生之心,本来以为尚在壮年的嬴政对长生的需求并没有暮年那般热烈,
不想还是如此热衷,这一点以后要时刻谨记在心,特别是成为太子之后,这个位置无形中也是为我自己套上了一道枷锁。
虽然表面事权扩大,但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其中分寸反倒更加需要把握一二,一人之智终究有穷尽,看来还是要察纳雅言啊。”
扶苏开始仔细复盘自己在朝堂之上,乃至于册立太子之后的方方面面,发觉疏漏之处实在颇多,当下便召来韩信说道:
“派人去邸报署中将张总编和匡主编请来太子府中,切记,一定要掩人耳目,不要让人知晓。”
“唯。”韩信自从被委任为太子舍人之后便始终随侍扶苏左右,但这种事他决计是无法出谋划策的,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扶苏的阴郁心境。
“赵高,你说太子今日究竟是为何在朝堂之上大失分寸,这徐福真就如此不得不除,是国之蠹虫也?”
同样在车驾之上的嬴政也如扶苏一般心事满满,只是这位始皇帝身旁随侍的是赵高,足以径直相询。
“回禀陛下,赵高驽钝实在不知。”赵高心中意动,面上却以退为进,连连推辞言称不敢评论。
“你是怕朕昔日对尔所言莫要中伤太子故而心存犹疑罢,今日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嬴政淡淡发言,他并不是不知道扶苏和赵高的龃龉,但他也不会因此阻塞自己的视听,他会有自己的判断。
“既然陛下有旨,那微臣便斗胆直言,微臣以为,太子殿下并非如那徐福所言一般意图阻塞陛下长生,
只是入朝未久,未与方士接触良久,不知其能而已,又当众被徐福展现神异之处反驳,为保颜面一时气语罢了。”
出乎嬴政意料,赵高并没有打蛇随棍上径直对扶苏进行诋毁,而是貌似为扶苏开脱起来,将原因归咎到了少不更事之上。
“竟是如此么。”嬴政低声呢喃一句,却是再无回应,直到一句“摆驾宜春宫”的声音传出。
“谨遵陛下之命。”赵高不惊反喜,心中暗自想到:“扶苏啊扶苏,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自缚其手也!”
赵高很清楚,嬴政是一个既宽宏又多疑的性子,方才自己若是附和那徐福所言,嬴政并不会采纳,反而会心生疑窦。
因为自己和扶苏的恩怨已久,嬴政对此心知肚明,问询自己并不是真想了解自己心中所想,只是求个态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