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那一堆混杂着肉末渣滓的血迹,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复又抬头,留意着众人的神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往他被血染红的衬衫前襟上多看一眼。
他的痛苦,他的悲怆,无一人感知。
想到言萝临终前的嘱咐,祁一的心情更糟糕了。
祁一回了一趟乡下,拜访了祖父祖母。
祁海与二老十几年没往来,连带着祁一和自己的祖父祖母也不相熟。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挑拨离间。
“爷爷奶奶,我爸学校分配的两间房要拆迁了,听说要补四套房子,拆迁队正喊我和我妈回家签字呢。我们父子这些年没尽过孝,实在惭愧得很。所以,我决定把这四套房子送给你们。”
祁家人似乎天性冷漠,二老对祁海的失踪不闻不问,对孙子也没多少怜悯心,当初听说祁海、明香附夫妻双双离家出走,也没想过要接小祁一回乡照顾。
如今利字当头,二老的心思就活跃开了。
“你说你把房子送给我们?那你妈她……同意了吗?”
祁一笑笑:“百善孝为先,相信她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是他名义上“生母”的女人,至死都挂在言姐姐的嘴边。
这一生,他都在追随着言姐姐的步伐。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而她呢?
她的世界,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组成而已。
言姐姐为了明香附而来,为了让其得偿所愿,甚至不惜哄骗他、算计他。
明香附多幸运啊。
也多么地……令人嫉妒。
以及怨恨。
他怎么可以,助长言姐姐自作主张又自作聪明的气焰?
他得告诉她,这种以她自己作为祭品的安排,他不接受。
绝不!
从老家回来后,祁一长时间地躺在出租屋里的沙发上,两手撑在脑袋后,怔怔地对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记得言萝。
她所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就跟那把古怪的青铜断剑一样。
多少次,午夜梦回,躺在沙发上的祁一侧头,望向床上,隐隐能够看见,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拂下,似乎有一个略略拱起的轮廓。
就如同,那里躺了一个身量娇小的人。
祁一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他眨一眨眼睛,亦或是起身摁亮电灯,这个轮廓就会迅速消瘪下去。
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彻底遗忘掉言萝,祁一坚持记日记。
有时候,是几行字。
有时候,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糊面容。
“第一百天。说好的一言为定呢?言姐姐食言了。”
“第两百天。言姐姐,我买了很多很多套房子,开了很多很多家麻辣烫店,它们都在等着你回来,成为女主人、老板娘。”
“第三百天。言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第四百天。言姐姐,你说的‘很快’,到底还需要多久?”
……
“第三千天。言姐姐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喜欢你,再也不会等你了!”
最后的一页,只有一行蝇头小字。
“言姐姐,我来找你了,等我。”
他以为他是个手段高明的小骗子,骗得看似精明的言姐姐团团转。
其实啊,当言姐姐不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后,他的那些小伎俩,就再也不可能骗过她了。
他骗了她一辈子。
而她,作为报复,也骗了他一辈子。
祁一的心,好似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沉沦,又沉沦。
总也到不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