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都,沐之断断续续在榻上躺了半年,每天除了吃点东西,剩下的时间就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柳知月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时常在半睡半醒的梦中听见她担忧的碎语,感受到她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
到了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能下地走路的时候,柳知月也整整瘦了一大圈。
见今日她脸色好,柳知月便抱了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快入秋,院子里珙桐树繁盛的叶子开始泛黄,开了一盛夏的花像是留恋着夏天的暖,仍开的灿烂,不肯谢去。
整个丞相府里静谧祥和,四处能听见鸟叫声,下人们言谈的笑声。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贵,她喜欢如今这样的安宁和惬意。
唯一给这份安静添了聒噪的就是沐疾铮,他在院子里转圈疯跑,兴奋地大叫:“小妹妹你看啊!我把十只蚂蚱拴在一起了!你瞧他们蹦起来的样子,太好笑了,哈哈哈......”
柳知月坐在一旁的树下,围着绣案给沐之绣秋衫,见壮得跟小牛犊一样的沐疾铮围着沐之跑,生怕不小心撞到沐之,便朝沐疾铮招手道:“疾铮跑了半天该累了,来,坐下来喝口茶。”
沐疾铮大声回应:“没事大娘!我一点都不累!小妹妹你快看啊!蚂蚱要飞起来啦!”
柳知月“呵呵”干笑了两声,心里面却很想把沐疾铮堵起嘴来扔小黑屋。她的宝贝女儿身体才刚好一点,还需要静养,这个兔崽子却在成天在这里大吵大嚷,片刻不得安宁。
沐之轻轻拍了拍柳知月的手臂,朝她安慰地笑笑。
“唉......”柳知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了沐疾铮一眼,继续低头做绣案。
沐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看着正牵着一串蚂蚱跳舞的沐疾铮,开始盘算一会儿要怎么把这串蚂蚱塞他嘴里。
“妹妹!要不要一起玩!我背你啊!”沐疾铮冲到沐之跟前,气喘吁吁地说。
沐之伸手推开沐疾铮跟牛一样喷气的鼻孔,摸了摸额前被喷乱的头发,道:“我有名字的,你叫我的名字不可以吗。”
“那不行!叫名字人家怎么知道你是我妹妹!”
“你姓‘沐’,我也姓‘沐’,别人很容易就知道你我是一家。”
“不是啊,我是说,万一别人以为你是我表妹怎么办!我得让他们知道你是我亲妹妹,这才够亲!”
“......好吧,你赢了......”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屋廊的方向传来:“疾铮,回来。”
沐之转头望去,只见沐霁言的小妾云贞音正站在廊下,一脸高傲冷漠。
“娘——”沐疾铮朝云贞音飞奔过去,扑进云贞音的怀里。
云贞音迎面抱住沐疾铮,脸色瞬间柔软了些,但仍旧语气不善,“没看见人家都不待见你吗,还偏往上凑。”
柳知月手里的绣花针立刻顿住,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沐之赶紧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而后对云贞音笑道:“二娘今日不去采槿花了吗?马上入秋,再不采便该谢了。”
云贞音简短回道:“采过了。”而后便拉着沐疾铮,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哼!”柳知月气恼地拿绣针拼命扎绣案。
沐之见状,不由打趣道:“娘,再扎下去,只怕这秋衫上的乌龟还没绣好,就被你捅死了。人家都给女儿穿绣蝴蝶飞鸟的衣衫,您倒好,非给我绣乌龟,也算是普天之下第一位了。”
柳知月捂着嘴笑起来,嗔怪道:“傻孩子,你不懂,这是图个好意头,乌龟最长寿了!”
沐之无奈笑起,忍不住又朝云贞音离去的方向望了望。那是一个美丽又孤高的女子。
沐之心里对于二房还没有什么观念,平时也从不见云贞音做些什么争宠的事来,沐霁言也每个月只去云贞音房里一次,甚至对待云贞音的态度有种说不上的疏离,完全不似和柳知月那样夫妻恩爱。因此,沐之对云贞音没有任何敌意,只觉得她很可怜。
明明孤高又美丽,放在哪里都会是独领风骚,可却偏偏要在深府大院里消磨一生,得不到什么温暖。
也许是因为沐之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友好很明显,云贞音对沐之倒有几分客气在,甚至有时见到沐之还会淡淡地点头以示尊重,这在她对待柳知月上可是绝不可能的。
不敢让她那个小心眼的娘看出她对云贞音的同情,沐之便收了心思,只专心陪柳知月闲聊。
母女俩正说笑着,宫里却突然来了人,说是皇帝宣沐之进宫觐见。
领头的太监宣完旨,不待沐之行礼拜谢,便满面笑容地对柳知月道:“夫人,管太医正巧随奴才一起来了,照旧该为丞相大人请平安脉了。”
柳知月面色一暗,质问道:“不是半年一次么,眼下距离上次请平安脉才过去三个月。”
领头的太监不改笑容,语气中却添了一丝不悦:
“夫人,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做奴才的怎敢过问。不过皇上体恤丞相大人,视大人为社稷重臣,生怕大人贵体有恙,这才命人常来与大人把脉问安,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呢!”
“那这恩典给你!你要不要?!”柳知月咬着牙喝到。
“娘,昨日爹不是说了吗,今日要在书房研习司马古道的名迹,您怎么又忘了。”柳知月闻声转过头,正对上沐之微微带笑的小脸,她看到沐之眼中很诧异。
柳知月紧紧抿着嘴,不再说话,心念是啊,就算了为了沐之,也要忍耐下去......反正也已经忍了这些年了。
沐之并不知道此时柳知月心中的千般滋味,只是诧异于柳知月对宣旨太监的态度。
柳知月是个典型小家碧玉的小女人,除了在对云贞音的事上爱耍小性子,其余时候都温柔识大体,尤其沐霁言身居高位,她待人接物往往都很小心,对待宫中有关的人和事更是恭谨,怎么这会儿一听请平安脉,就态度如此反常?难道这所谓的平安脉里有什么猫腻?
沐之来不及细琢磨,但也想的明白。在她来到这个异时空前,这个古老的北离王朝和皇权之下盘根错节的阴谋诡计,以及君君臣臣百年来不可言说的秘密,岂止百件千件。这个“平安脉”里到底有什么鬼,她慢慢都会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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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缓缓大开,“嘎达”“嘎达”的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着青石板。
上一次进宫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胁迫白轩辕,骗白慕容带她混进宫,这次是正式被宣召入宫。
穿过三重宫门,沐之终于有机会得见这辉煌绝世的皇宫大殿。
掀开车窗帘的那一刹那,沐之感觉浑身一麻。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怎样的一种震撼!怎样的一种巍峨!
远处,只见一座旷世辉煌的巨大宫殿泰然伫立着,乌金色的宫顶反射着正午耀眼的阳光,将宫殿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以缭绕金云的姿态托举着宫顶高耸的蓝玉九尖。
殿四周高耸的玉柱衬着褐色宫墙上的巨型浮雕飞龙,龙须如鞭,龙鳞若甲,龙爪若弓,而那龙眼分明是颗硕大的蓝玉明珠。巨型的褐金飞龙以一种昂首向上的姿态,几乎要脱壁而出,飞入云霄。
龙首上方,棕色的檀木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三个金漆大字——永安殿。龙爪下,白玉的石阶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温润的白玉散发着柔光,长长的玉阶隐隐形成一片缥缈的薄雾。远远望去,整座宫殿仿佛是建在天上一般,只不过少了些许仙气,多了些令人不由噤声的威严。
整座宫殿仅采用了白、金、蓝、褐、四种颜色,显得肃穆而大气。白代表北离白氏,金代表如日灿烂,蓝代表浩瀚的碧海青天,褐代表着广袤的土地。
因北离开国皇帝曾以一块稀世蓝玉为代价,换取了粮草,最终成功带领将士战胜开国后,蓝玉之色便为皇族独有,民间不可使用。
望着巍峨肃穆的巨大宫殿群,沐之只觉自己乘坐的马车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朝着宫殿的方向,车辙滚滚转动。越接近宫殿,那种皇家在权力与神仰下形成的不可侵犯的威势,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就愈加强烈。
沐之赞叹地望着永安大殿,只顾着为那辉煌绝世而震撼,殊不知这里就是她的命定之地,她人生最重要的几次转折都将在这里发生。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养元殿,一进宫院,沐之便瞧见白轩辕正坐在桌前独自弈棋。
白轩辕捏着一枚黑子,笑道:“许久不见了,沐爱卿。”
“臣只是睡了一觉,倒未觉得许久。”
“沐爱卿来与朕对弈两局如何。”
“臣不会下棋。”沐之不是推辞,是真的不会下。她对兵法颇为精通,唯独围棋一直未能如愿得学。
白轩辕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也许在他的眼里,沐之这个神童应该无所不能才对。
“那朕教与沐爱卿可好?”
“臣愿听教诲。”
白轩辕真的正儿八经地教起了沐之下棋,但沐之总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不其然,他教着教着,便开始“随意”谈起对弈之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