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见状偷笑一声,然后整顿面容,站起身,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高声道:
“所谓斗不可量,琉玉无疆。琉璃国盛产琉璃玉,负有遍地美玉,取之不尽的美誉;而今一见尊国尊使,才知这不是妄言,只见各位使臣大人便知,尊国栋梁繁多,这便是取之不竭的美玉了。”
这一番话说的很漂亮,可谓对小老头及其代表的琉璃国夸赞至极。
按理,北离是强势大国,不必对琉璃如此礼遇。
沐之这么一来,反而打消了小老头“小国而威武”的强势打算,使众使臣深有受宠若惊之感。
众使臣纷纷举杯示谢,沐之拿起筷子,夹起一道水点鹅肝,道:
“今日有美酒佳肴,那就以此上等美味鹅肝,将其深色比作琉璃深厚国土,愿琉璃曲项近天瑶,得神明庇佑!”
众人一听,都夹起桌上的鹅肝食用。
她又夹起一道雨后笋,道:
“再以此清脆嫩笋,将其碧绿比作琉璃广袤海域,愿琉璃海源生生,民生倚之,无穷无竭!”
众人听罢,再次夹起桌上的笋子食用。
“最后。”她说着撇了白慕容一眼,后者正专注地听着她讲话,并没发觉她正在实施“诡计”,她继续道:
“今日,以白色比作芸芸众生头顶的三尺青天,愿青天永晴,战火不会在北离与琉璃的上空升起!”
众人纷纷道好,却发现桌上并没有白色的食物,沐之便道:“若酒桌之上无白色,请以酒代之。”
众人纷纷仰头喝酒,白慕容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沐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八哥,你桌上不是有碟雪沫豆腐吗,怎不食用呢,白色可是多好的意头啊!”
白慕容悠哉地摇着扇子,笑道:“殿下看错了,那雪沫豆腐在使臣大人的桌子上呢。”
沐之往小老头桌子上一看,这才发现,那个她特意命宫女端来的小碟子,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小老头桌子上去了!
沐之一脸费解,却见白慕容身旁侍菜的临远朝她嘿嘿一笑,袖口对着她,在袖子里比了个剪刀手。
沐之顿时郁闷了,刚想阻止小老头,却见小老头已然笑眯眯地夹了一大筷子白花花的“豆腐”,放进了嘴里。
“哎等等......”沐之后半句话咽在嘴里,手还作着阻拦的姿势,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白慕容见状,立刻站起身,对小老头道:
“本殿与太子殿下的心思一样,都愿北离与琉璃永结太平。对了,听说贵国王上前日新得了数匹宝马,可于海中驾驰,不知真否?”
一听白慕容问自己国家的国宝,小老头很开心,立马就想好好解说,炫耀一番,可嘴巴里的“豆腐”却越嚼越不对劲儿,怎么都嚼不烂也咽不下:这豆腐......怎么粘口呢?
只见小老头没牙的的嘴巴一瘪一瘪,嚼得腮帮子都快肿了,却就是张不开嘴。
可怜小老头一着急,嘴巴张不开,又不能呼吸,直接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随行武将不明情况,以为有刺客,立刻抽刀拔剑,将小老头团团围护。
北离的官员们则好奇小老头出了什么事,都想上前探查,却被琉璃的武将们挡了回去。
大殿里有争执的,有喊太医的,情况瞬间混乱起来。
那豆腐只是形似而已,其实根本就是一碟粘豆糕。
沐之还特意让那宫女吩咐膳食房,一定要最粘最粘的那种,比裱窗户纸的浆糊还粘的那种。
本想借机报复一下白慕容,却不想这下惹了大祸。
眼见现场乱成一团,沐之赶紧喝完最后一口酒,做贼似的四顾一番,立即悄悄贴墙根儿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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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殿一场闹剧,让沐之对琉璃国的来使小老头——樗里子,略生愧疚。
为表歉意,她命太子门下的机关督造处,连日用上好的银包羊脂玉,打造了一副假牙,送与了樗里子,并再次设私宴,宴请樗里子。
这假牙虽不比现代的材料结实,但对于樗里子这个年过八十的小老头来说,用起来已经绰绰有余了。
樗里子接过锦盒,拿出假牙,沐之在一旁亲自为他指点如何佩戴。
戴上假牙后,樗里子立刻迫不及待地试吃了些点心,然后激动得抓着沐之的手,几乎要感激涕零了。
所谓送礼不在贵,送到心坎儿上才算重。
沐之这一副假牙,算是“攻破”了樗里子心中的第一道防线。
送完假牙,言归正传。
樗里子此次违背国际外交礼则,急匆匆来到北离,乃是为了大楚攻占琉璃国海岛一事。
自西北一战,北离大败大楚之后,失去了对西北的控制权的大楚,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东南的琉璃国。
琉璃国由三座大岛和数十座中小海岛组成,物产非常丰富,盛产海盐、海矿、珍珠美玉。
更重要的是,琉璃国位于北楚东南交界处,是东南海一带的最大海岛国,扼守北楚两地之间的海路要塞。
他日,北楚一旦开战,琉璃国的倒向将直接决定海战的风向,其地位决不可小觑。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大楚三个月前开始派兵攻打琉璃国,已接连攻下六座小岛。
十几日前,更是一举拿下了琉璃的三大岛之一。
见形势不妙,与大楚和谈无望,琉璃便想要求助于北离。
沐之心里明朗,面上却不动声色。
每当樗里子扯起话头,沐之就立刻转移话题打断他。
从今日的天气聊到明年的粮食收成,从北海边上拉磨的驴聊到南方会唱曲的鱼,就是不提正事。急得樗里子坐立难安,却又不想失了气度,只得硬撑着陪沐之瞎聊到天黑。
白慕容坐在一边陪聊,斜靠在一旁的扶枕上,悠哉地摇着犀骨折扇,看着沐之在那儿装腔作势得带劲,他竟乐不可支,几次笑出了声。
沐之听见笑声,暗暗瞪了他一眼,他却扇子摇得轻快,笑得更欢快。
要不是看在他长得不错,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份上,她早两脚踹过去了。沐之心里想着,嘴上继续对樗里子打马虎眼:
“来来来,樗里大人,尝尝这个,这是西北伽师国特贡的雪顶红莲茶,饮之延年益寿。”
“多谢太子殿下......”樗里子赶忙拿起茶喝了一口,“太子殿下,眼下已至盛夏,正是我国盛产珍珠时节,可前日大楚......”
“盛产珍珠啊!好啊!”沐之再次大声截断樗里子的话头,高兴得一拍大腿,热情得有些过分。
沐之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
“听樗里大人的意思,贵国今年珍珠盛产,又是一笔不小的收成啊,实在太值得庆贺啦,来来来,咱们庆祝下——”
樗里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也跟着喝了一杯。
接着,他放下杯子,又道:“每年此季,都是我国珍珠美玉贸易盛时,今年却因战事误了许多民生......”
沐之摆摆手,笑道:
“这个本殿有所耳闻,各国所产的珍珠,要属贵国珍珠最为优质稀有,用来镶冠坠金袍,最合适不过——”
眼见天色已晚,这场私宴就要结束。
又想到自己的国家正在遭受外敌荼毒,百姓流离,国力受重创。而面前这位首战就大败大楚,一横空出世就震慑三国的太子,却丝毫没有友好联盟的意思,樗里子不免心焦如焚。
急火攻心之下,樗里子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强压着怒气,对沐之拱手致礼。
“既然贵国并无与琉璃结盟之意,老朽就不打扰了——此次只恭祝殿下荣登储君之位!祝贺!”
樗里子说着怒甩衣袖,气冲冲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