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音一脸嘲弄之色,道:“谁要把我可怜的长吟送去嫁人了,怎么我这做母后的竟毫不知情呢!”
一旁的沐霁言飞快地看了云贞音一眼,然后和其他人一样,默默跪地行礼;
柳知月愤恨地瞪着云贞音,半天也不肯屈膝,最后还是沐霁言用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柳知月才恨恨弯下了膝。
窃窃私语声传进沐之的耳朵,她在这断断续续的杂音中听到刺耳的嘲讽,还有沐霁言的名字。
沐之冷着脸,从眼睛下方看着云贞音。
云贞音四顾一圈,冷笑一声,“将我儿子扔在郊外吃苦受罪,你们倒在这里吃香喝辣,还想将我的女儿随意送人?太子爷,我倒想问问,你这是什么道理!”
见云贞音开口便出言不善,一副来砸场子的架势。沐之心生疑问:
如今云贞音和林琛一派已被太子一党排挤到文官末职,军政要位全都是沐之的人,安分许久的云贞音突然摇身一变,变得如此猖狂,这是为什么?
而且白轩辕竟要将沐长吟赐婚给白慕容,到底有何目的,是因为他已料到云贞音的东山再起,故以沐长吟的婚约掣肘?
沐之一下子参不透白轩辕的谋划,刚想开口回怼云贞音,却不料白独孤突然从一旁冲出来,拿着匕首直奔云贞音而去,嘴里还大声叫嚷着“贱婢拿命来”!
众人发出惊呼。白独孤身后的宫婢失声惊叫;云贞音身后,银面具泛着寒光的泗年“哗啦”一声抽出了刀;
而沐之身旁的带刀侍卫则全都涌了过来,边抽刀边大声斥责“谁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不敬”。场面登时乱做一团。
沐之两步飞身而起,一把拽住已经将匕首挥到云贞音面前的白独孤,立马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她暗骂一声,将白独孤丢给赶来帮忙的白赫连,大骂道:
“以后谁再敢给他喝酒,我就扒了他的皮做成酒肆门口的旗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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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不小的骚乱最终以白慕容与沐长吟的指婚作废,云贞音带着沐长吟扬长而去收尾。
侍女仆从们忙着收拾骚乱中撞翻的酒桌菜肴,迅速换上崭新的桌布和新菜肴。
专为寿宴搭建的戏台上,沐之请来为沐霁言祝寿的戏班子也已经登台开嗓,喧天的锣鼓声总算为宴席打破尴尬,又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声一刻都没有停过。
明明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沐霁言风光过大寿,却被云贞音搅局得难堪又尴尬,让沐霁言当着全京都有头有脸的人面前出了回“丑”。
沐之眼盯着戏台,不忍向左看沐霁言和柳知月的表情,也不敢向右去看一直盯着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白慕容。
戏台上,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沐之看了一会儿,竟发现那个唱花旦的戏子长得很像她自己。
如果把沐之的剑眉修成柳叶,幽深的眸子抹去淡漠、城府和诡谲,再把嘴角向上妩媚地弯起——穿起裙装,捻起兰花指,简直就和那戏子一模一样!
宾客中不少人也发现了这花旦长得很像沐之,立时小声议论起来,不停用余光看向沐之。
随意说了句“不胜酒力,去后花园走走”,沐之屏退侍卫,自顾走出宴席。
她慢慢朝后花园踱步而去,脑海里回想着台上那个不断向她抛媚眼的戏子。
她正凝神思索,却被横里窜出的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一个衣饰精致的少女无比紧张地望着沐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微有颤音的声音说道:“参......参见太子殿下。”
沐之打量那少女——看服饰,应该是贵族家的小姐;看身形,应该只有十五岁上下。
沐之看不见少女的神情,只看到一双单薄的、不住发抖的肩膀。
“拦驾之罪当诛。”沐之说完,刚要继续向前走,却见那少女猛地磕了两个头,声有哭腔地叫道:“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收回指婚!”
沐之顿了一下,道:“抬起头来。”
少女颤巍巍抬起小脸,原本精致的妆容已被眼泪花成了一片。
少女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发白,瞳孔也放得极大。天知道她在“被指婚”的那一刻,知道自己将毫无选择余地地嫁给那个顶着大学士之子光鲜头衔,实则癖好虐待奴仆的变态二公子时,她感到多绝望。
又有谁晓得这小小少女积蓄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来和这个遥站在皇族之巅,随时都可以没有理由地诛她全族的人来说话。
“回......回殿下,奴婢是......是......”似乎是怕沐之会降罪母家,少女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清楚。
沐之微蹙眉头,“你连你是谁都不敢说,叫我怎么为你收回指婚?没有说出母家的胆,却敢来拦我的驾?”
少女听闻立刻跪伏在地,喉咙里发出紧张的呜咽声。
沐之想了想,似乎是在方才的寿宴上见到过这少女,在她宣布指婚的时候,那些黯淡下去的年轻的眼神中,似乎是有她。
沐之心里琢磨着事情,无心与这个小小少女纠缠,便道:
“我要是你,要么就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父亲来请命悔婚;要么就趁现在重兵都调动在丞相府,城门松懈之时逃出城外,和心上人私奔——为着你现在的勇气,我可以五日之内不派追兵。”
权力如同太极,她添白,则黑受损;她添黑,则白消融。
这条用黑暗寻找光明的路途上,势必将有很多人为此牺牲荣辱甚至性命。
沐之有心去挽救每一个因她而生的错误,救一救每一条无辜的“池鱼”,却无力抗衡那双始终盘旋在她头顶,盯着她一举一动的鹰隼般的眼睛。
于是,沐之不再理会,抬脚走过跪地的少女。
见沐之要走,少女心底竟忽然生出勇气,一把抱住沐之的脚,失声痛哭道:
“殿下,求殿下......只要殿下收回指婚,奴婢愿为殿下做任何事......”
沐之被她哭得心软,蹲下身,努力用最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的冰冷不屑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人总喜欢说空话,就像你,听起来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实际上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看着少女满脸斑驳泪痕,眼神惊愣又无助,沐之心中不忍,但还是用力掰开了少女的手。
在沐之走出几丈之后,无望的少女声嘶力竭地在她背后尖叫道:“那我就死给你看!!”
沐之偏过头,不去看少女,只语气黯然道:
“用死来威胁么......可即使你死,也会有你的妹妹出嫁,你的哥哥迎娶。”
即使背着身,沐之也感觉到了少女哭声中的震惊与恐惧。
沐之伸手抚平不忍而动的眉头,心想凭着权力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裁决那么多人的人生,可那无数个未知的黑暗后果,该由谁来承担呢......
罢了,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最后一定会求她父亲来请旨收回成命,到时候假装刁难两番,最后再顺水推舟,成全了她吧。沐之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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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寿宴上,戏班子还在唱着,长得略像沐之的花旦卸了妆,正与宾客调笑,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个男子。
“那再好不过了......”沐之嘴边浮起一抹笑容,刚举起酒杯欲饮,却感到一道重风从头顶急速袭来。
一个黑影突然从空中坠落,直接撞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黑影重重砸在地上,鲜血迸溅到了周遭宾客的身上。
“咕咚——”一块带着血丝的白花花的脑浆,溅进了沐之的酒杯里。
戏台上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周遭死寂般地沉默了一瞬间,随即响起宾客们恐惧的惊叫声。
一刻之前还跪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此刻已身体折断,手脚畸形地向外扭曲,躺在地上,没了一丝生气。
少女撞裂的脑袋以恐怖的姿态反转着,白色的脑浆混合着暗色的血,从那张依稀有泪痕的脸上流下,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那双哭肿了的双眼,瞳孔已全部散开,再没了一丝光亮。
少女的尸体因为神经作用,还做着最后的抽搐,沐之似乎看到了那张面对自己的破碎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个绝望而嘲弄的笑容。
沐之像被定格一样地僵在原地,手中仍然举着混有脑浆的酒杯,心里却生生强抑住了想要将那酒喝下去的欲望。
这种欲望突如其来,让她诧异,更感觉恐惧失控......
白慕容第一个从榻席上一跃而起,两步冲了上来。
在看到沐之呆愣的神情和手里的酒杯时,白慕容一把夺下酒杯,大力甩了出去。
带刀侍卫们将沐之团团保护住,警戒地打量着四周。
宾客们惊慌失措,乱做一团。这一场沐之颇为费心地为沐霁言办的寿宴,终究彻底毁了。
少女不堪入目的尸体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跪着,抚摸着少女的脸失声痛哭,却在沐之起身的一刻赶紧跪伏在地,大声颤抖地叫着“惊扰了太子殿下,求殿下恕罪”。
沐之接过白慕容递来的帕子,擦去溅到脸上的血。她看了看手中沾满血的帕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随即狠狠甩掉了帕子。
在旁人看来,那甩帕子的动作,意味太子要发怒了。
在所有人不安的注视中,沐之缓缓走下高座,在走过跪地的老人身边时,看也不看地上之人一眼,只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既长女已殁,由次女出嫁,择日完婚。”
督察院副都使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仰头望着沐之,惊愕地看着站立在他身边的这个“少年”。
那双锋利的眼神隐在黑夜的灯火里,隐忍着喷薄的寒意,像终年冰封的深山之中,那一柱危悬在头顶上的巨大的尖利冰柱。
他望着这张脸,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