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白慕容晕死了过去,沐之着急大叫,扯住阮轼墨色的衣袖,忙道:
“师......师兄,快把我扔出去,我要看看慕容受伤了没有——快快!”
阮轼点点头,拦腰将她抱起,飞身疾步而上,却径直越过了巨大的山靶,一直飞到了睨云山的山顶。
山顶黑漆漆的,殿前没有点灯,也没有守卫,沐之踉跄踱步,扶着阮轼的胳膊才勉强站定。
她感觉眼前很模糊,只能借着月光隐约瞧见阮轼蛇瞳之中深不见底,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师兄,快带我去瞧瞧慕容......”她仰头看着阮轼,感到手臂被狠狠地捏紧了。
她不由生出两分怒气来,不耐烦地挥开阮轼的手,“快啊,带我去看看慕容......”
阮轼一身墨袍而立,清冷月光照得他的锦衣泛起青色的光泽,也照得他的面容无比阴冷深沉。
见她挣扎着要脱开他,他便长臂一揽,一手扣住她后腰,将她强压向自己,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扯到了他面前。
看着这张离他只有分毫距离的面容,长眉微扬,深眸戴着迷人的醉意半掩,红唇微启吐露着阵阵若有若无的酒香。他强抑下心中百般情绪,捏住她下巴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
“你在干什么?!”
一个俊朗的声音从浓黑夜色中冷冷传来,玉弘蝶逐渐走近,手中暗暗摸出一颗毒丸。
阮轼并不看玉弘蝶一眼,只是松了手上力道,将沐之整个人甩在一边。
玉弘蝶快走两步,接住沐之。见沐之已醉得彻底,玉弘蝶冷笑一声,道:
“我知你二人曾同在鬼冥山疗伤拜师,虽不知你们曾有什么羁绊纠葛,但你若想继续留在太子府,留在他身边,那就务必要清楚一点——
他是你师弟,是人而非你池中玩物。他若与别人亲近交好,那是他的自由喜好,与你无关。你若嫉妒,若想发狂,请找个没人的地方撒去。若再敢动他一下,别怪我与你撕破脸!”
阮轼冷冷地看向玉弘蝶,面上带着骇人的阴森杀意。
玉弘蝶也全无往日媚态,只见一身警戒杀机。他目光直直地锁在阮轼面容上,半是嘲讽半是不屑地冷笑道:
“当初若不是发觉你有罕世的银雪剑,我断不会与你纠缠。现如今我与你更无甚瓜葛,只不过顾及夙沙,我才与你得过且过。你好自为之。”
说罢,玉弘蝶抱起沐之,轻功跳下了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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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湖畔宴席昏睡了一阵,被混着水汽的湖风一吹,沐之感觉稍稍清醒了些。
她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看见尹洛正迎着月光转圈跳舞,脸上笑眯眯的笑容跟拿刀刻上去的一样,丝毫不带变化;
司马云沚捧了一碗玫瑰奶酒,闻闻,舔一舔,仰头看天,吟一句诗,再闻闻、舔舔、看天吟诗,一直重复着这个流程;
白慕容头上肿了个大包,晕在一边不见苏醒;
洪错和桃子正在争抢签子上最后一颗糖葫芦,桃子哪里抢得过已醉的七荤八素收不住神力的洪错,只能空着手哇哇大哭,洪错见状也把糖葫芦往旁边一扔,两手擦着眼睛大哭了起来。
沐之艰难地撑起身子,一个不稳仰面倒下,却感觉倒在了一片软香云朵里。
她睁开眼睛,看见玉弘蝶那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庞就在她正上方。
她细细地看玉弘蝶的脸,一双剪水双眸顾盼生辉,微微挑起的眼尾带几分魅惑。
他的鼻子像是从古今美男子大全画册里临摹下来的一样直挺精致。
他向来喜欢胭脂水粉,却从不在脸上擦粉。他的脸干干净净的,美得毫无死角,令她看得痴迷。
玉弘蝶既不说话,也不回避她的目光。
平日里见玉弘蝶,他都是一副娘兮兮贱兮兮的样子,扭着腰装嗲作怪,没一点正形,甚少有这样俊朗安静的时候。她觉得特别新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醉醺醺道:“阿玉,你可真好看......”
自打玉弘蝶记事起,就没人再敢摸他的脸,也没人会唤他“阿玉”......他心中恍惚,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沐之看向哇哇大哭的桃子和洪错,“阿玉,你说......为什么白夙沙.......我,还有桃子,阿错,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吃糖葫芦呢?我真想不明白......”
“因为人总是难以忘记最苦的时候尝过的那一点甜。”他轻声回答。
“啊?好深奥哦......听不懂......”她打着醉腔叹了口气。
“在别的孩子只知道吃喝玩闹的年纪,桃子却被逼着为云贞音做事,以至于一个别的孩子都玩腻了的普普通通的风筝就能勾了她的魂,你说那滋味难不难受?
洪错离家流浪十年,从云炎到北离,没有朋友家人为伴,一个人一步步走过来,到如今谁对他好一点他就巴不得掏出心肺来还,你说他苦不苦?
这么苦的日子为什么还要熬着过下去,不就是为了糖葫芦那一点甜味儿吗。”
沐之听得心里难受,翻身爬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大哭的洪错和桃子身边,一手揽住一个,赌气似的质问道:
“怎么这么喜欢吃糖葫芦啊,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啊......”
洪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哭红了,断断续续大着舌头道:
“因为......因为我娘死的时候......最......最后给我的就是糖葫芦......娘还叫我在路上省着吃......慢慢吃......所以我......我一看到糖葫芦就想起我娘......”
沐之听得心酸,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赶忙捧住洪错的脸,边给他擦眼泪,边哽咽地哄道:
“好阿错,乖阿错,以后我天天给你买糖葫芦,我现在就给你买——庄初!现在就去街上买一百根糖葫芦回来!快去!”
玉弘蝶坐在一旁,看着一个醉鬼哄另一个醉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一百根?你是想撑死他吗?”
沐之站起身,仰天大吼:“不!我是要他今后只要见到糖葫芦,想起的就不再是那些伤心事!而......而只想起今日吃糖葫芦吃到撑的幸福事!”
玉弘蝶愣住,嘴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啊——”沐之挥着袖子大喊,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翻身仰躺,望着湛蓝的夜空和弯弯的月亮,朦胧的光线如纱轻柔,像记忆里最温柔的眼睛。
她心头一酸,眼泪汹涌而出,低声哽咽道:“我也想我娘......好想好想......”
她想起温润如玉的沐霁言,慈母爱怜的柳知月,想起她前世的父母......
她越想越难受,随即翻身而起,使出九转回音步,凌空飞入了夜色。
醉踏轻功,她一路跌跌撞撞,大半夜的一会儿摔在别人屋顶上,弄的瓦片哗哗作响,一会儿栽倒在鸡窝里,把看家的狗都从睡梦里吓醒。
不知沿路打翻了多少瓦罐水缸,她最终飞入丞相府的高墙,落定在沐霁言和柳知月的卧房屋顶。
偷偷掀开几片瓦片,她迎着昏暗的光线看下去,只见柳知月一脸痛心焦急地站在一旁,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烂。
沐霁言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扎满长长短短的银针。
几个趾高气扬的宫人站在床榻边,不耐烦地从沐霁言身上拔针,每动作粗鲁地拔一根,沐霁言的身体就颤抖一下,拔出针的地方流出黄色的液体,像是汗水。
待宫人将所有针拔完,沐霁言已脸色苍白,躺在榻上连头都抬不起来,下身的锦榻上一大片斑斑点点的黄色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