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洛一直以为那个白夙沙真的回来了。
从一年前他收到大楚寄来的书信的时候,他就坚信沐之已彻底重燃了复仇的决心,没有什么再能阻挡她的意志。以她冠绝天下的权谋智慧和无尘蛊,很快就会将白百里踹下皇位。不出十年,只怕三国的版图都要改写。
他最喜欢沐之的一点,就是她是一个有着绝对意志的人。
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决定去做的事,必然不惜一切完成。而她恰又是个外冷内热,内心极其柔软仁慈的人。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嗜血疯狂,只会理智清醒地去实现宏图。
可当他按照先前约定的日期,以“封臣朝见天子”的名义来到京都皇宫的时候,看着坐在白百里身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的沐之,他只感到心彻底冷透了。
那华丽的朱钗之下,那面色像死人一样安宁至极,那眼中竟全无一丝光亮。
她像一个被华丽地装饰起来见客的木娃娃,只剩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那一刻,尹洛知道,那个白夙沙,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烈马金戈复还朝的她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奢华至极的宫宴上,舞女乐曲不断,琴声唱和不断。
可宴席间相对无言,气氛安静得诡异。
白百里一直坐在龙椅上,一脸天威难测的深沉。他问沐之为何不饮酒,沐之便动作僵直地拿起酒杯喝酒;他问沐之为何不用菜,沐之便僵直地拿筷子夹菜。
尹洛甚至开始怀疑沐之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宽大的宫袍之后有人在顶着她的躯壳作怪。
宴席进行到一半,白百里示意护卫。
随即,两个宫人搀扶着已瘦脱了相的司马云沚突然出现。
司马云沚仍旧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是宫中御缎,价值不菲,像是新换上的。可他的脸枯黄颓败,哪里有曾经一丝一毫的仙派飘飘的文曲星出尘之气。
“司马公子,朕的爱妃有样东西要赠予你。”白百里出声说到。
司马云沚放开宫人搀扶的手,强忍着身子下的痛楚,步履艰难地走到沐之面前,整个人瞬间呆住。
司马云沚震惊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她穿起罗裙该有多美,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念着那张想象描绘出的容颜。没想到,白白里终究找到了这样一个如此相似她的人。
“爱妃,你不是要送礼与司马公子吗?”白百里笑着对沐之说到。
沐之动作缓慢地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个一尺长的锦盒,递给了司马云沚。
司马云沚愣愣地接住锦盒,抬头呆望着沐之。
就在司马云沚拿过锦盒要抽手的时候,他感到沐之的手在锦盒下抓住了他的手指。
沐之终于扭动僵硬的面容,缓缓浮起一个比鬼还惨白的笑容,轻声道:
“不能玩物丧志,每次只能玩一小会。”
司马云沚顿时魂震当场。
那是他儿时写在宝匣上的一句话,那宝匣藏在穹顶之畔他的寝屋之中。
这辈子除了父母和他自己,就只有沐之进过那间寝屋。
真的是她......
真的是她!
穹顶之畔有那么一条形同过场的祖训:入藏书阁前必得饮用含丹茶。
那茶,男子饮用品之极品,女子饮用品之苦极。
这祖训是为了防止女子进入藏书阁而设立,可百年来,从没有女子试图蒙混进入藏书阁,那据说女子才能尝出苦味的奇事,一向只是个传说。
直到沐之对着他的耳畔说:“你这什么破茶,怎么那么苦!”
看着沐之虚弱苍白得如残烛一般的面容,司马云沚才知自己的浅薄。
纵然读过穹顶之畔所有藏书又如何,不还是难以想象她容貌华光的十之一二成吗。
司马云沚颤抖着声音回答:“多谢......娘娘......”
尹洛的脸上仍旧笑眯眯的,可心里却觉得无比恶寒。他真的没想到白百里能做到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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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寡淡诡异,尹洛拜别完天子,立即踏上了回封地的马车。
马车驶到宫门口的时候,被禁军拦了下来。
“世子殿下,属下得检查马车。”一个禁军在对着车门紧闭的马车说到。
尹洛笑意吟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本殿下的马车也要查吗?”
禁军道:“世子殿下恕罪,实乃皇上命令,属下不敢不从。”
良久,尹洛笑道:“好吧,查吧。”
禁军上前打开马车,却瞬间尴尬无比。
只见宽大的马车内,尹洛靠坐在正中央的软枕上,两个衣袍半褪的侍女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旁,还有一个身影枕在他的大腿上,面朝里躺着,衣衫落下,墨发散开,乌发见露出半个白皙柔弱的肩膀,看样子也是个美人。
见车内别无异常,禁军道一声“世子殿下,得罪了”,便赶紧关上了马车,实在不敢再看那车内的香艳一幕。
马车驶出宫门,那两个衣衫半褪的侍女立刻快速整理衣服,端正地跪坐在一旁。
尹洛坐起身,为司马云沚整理好衣衫,系牢衣带。
司马云沚仍躺在他腿上,怀里紧紧地抱着沐之送他的那个锦盒。
尹洛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双碧绿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繁华,感觉到司马云沚的肩膀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泪水渐渐打湿了他的墨绿衣衫。
待马车行驶到郊外,停在一个荒废的亭子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出现在尹洛的马车外面:
“她怎么样?”南怀泽问到。
尹洛的声音隔着马车,听起来无比凉薄。
“你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话音落下,马车继续向前。
南怀泽则攥紧了手里的战刀,冷声吩咐:
“传信与炎错,十日后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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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洛离开了,宴席冷去。
沐之回到养元殿,一如既往地拿起宫女捧着的雨雪茶,一饮而尽。
南高翎示意所有人退下,很快,殿内只剩二人。
他上前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尹洛走了,我知道司马云沚在马车上,但我没有阻拦,你高不高兴?”
“高兴。”她轻声回答,眼珠子仍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个木偶一样了无生气。
他叹了口气,又道:“一个月前我已依你放走扶媗,此刻她应该到了鬼冥山,现在应该已经在用药救白慕容了。我没有食言,你还不高兴吗?”
“高兴。”她回答。
见她依然如此,他疼惜地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将龙弦簪仔细地插进她的发髻,那龙眼处的白玉十分柔和。
他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沐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马上要成婚,重新开始了。我特意命人缝制了大楚的王袍和后袍,叫周紫萝做北离的皇后吧,你做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他说罢,将她抱上龙榻,为她仔细盖好被子,然后躺在她身边,再次将她抱进怀里。
“明日过后,距我上一次用幻穴易容针已四个月了,再有两个月,我就不用再顶着这张脸了。不叫你感觉那么陌生,好不好?”
“好。”她回答。
“有周紫萝狠厉在前,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不敢妄议。朝臣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早都是我的人了。”
没有听见她的回应,他捧起她的脸,眼神贪恋地看了许久,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他很想顺着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一路吻下去,他很想将她整个身体霸占,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