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离江山图。
望着这五个字,她感觉整个人浑身一麻,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怔在原地。
沈清河越找越着急,越找不到,索性将书统统抛在地上,一本《外传·伏兵百万记》”掉在了沐之面前的画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脑海里一片刺目空白。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可那一直都是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真切,让她感觉只要再伸伸手,就能戳破那层空白,触到那忘记了的一切。
她呆呆地拿起那本《外传·伏兵百万记》,翻开一页,入眼便是莫名其妙的一句,甚至带几分荒诞的神话色彩。
“北离一百一十三年,阴历七月十五日。丞相之女沐之于鬼日降世,世人称其‘魇君’。谣传,魇君乃得阎王之命,特入阳间杀伐百万,伏为阴兵。待功成圆满,方可别离人世,回阴复命。”
她再翻动几页,全是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记载,带着传说的色彩,实实不可信。
可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却在上面看见了一排与史书字体不同的小字,一看就是后续翻阅史书的人写上去的。
“卧龙之战,尽屠大楚兵,亡者十六万。
琉璃护国之战,诸侯联军奉命对敌,杀大楚兵七万余。
东征大楚,一人无尘蛊之躯冲锋攻城,领天狼军杀大楚兵二十二万。
关中大疫,瘟死、病死百姓三十万。
梦追城,被屠称民五万八千二百人。
洛浦之战,亡兵......
太子二重身万一门下弟子皆亡......
修筑运河亡工......”
一行行数字触目惊心,记载着所有因白夙沙或为白夙沙而死的人数。
她不敢再细看,径直看向最下一行的末尾。
“亡者总计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差一人为百万。熟知魇君流言真假几何?”
书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从她手上缓缓掉落。
难道这就是南高翎说的,不告诉她,才是真正保护她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皙又修长,她却只看见手上沾满了鲜血。
沈清河终于察觉到沐之的异样了,他紧张地走过来,却见沐之正瞪着眼睛,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
“殿下?”他惊讶地呼唤。谁料竟吓得沐之原地弹了起来。
她惊恐地看看沈清河,又恐惧地看看自己的手。
就是这双手,杀了近一百万人......吗?
背负着一百万条性命,一百万冤魂怨念吗?
她越想越生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从一旁质地清澈的玉屏风上,她看见自己惨白如死人一样的脸色,眼睛漆黑,瞪得老大,比鬼还恐怖。
她定睛一看,忽然发现那屏风上不止有她的倒影。在她影子后,仿佛有许多模糊的浅影在晃动。
她张皇回头,四周空空如也。再看玉屏风,却见那屏风已变得比镜子还要清晰,她也终于看清了她身后那些模糊的浅影——
那是密密麻麻潮水一样的无数鬼魂。
有的衣着破烂,残尸断臂;有的只剩具骷髅,眼睛里冒着幽幽绿光;有的无头,有的腰斩,有的浑身插满箭矢......
所有鬼魂都紧紧跟在她身后。似乎察觉到被她发现,最前方的一个肠子还挂在肚子外面的鬼阴笑一声,朝她缓缓抬起了手。
“啊——”沐之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
——————————
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面,沐之看见一位白衣少年,那衣白胜雪,气质阴郁,转过身来,却是她自己的脸。只不过少了许多柔和潋滟,只有一身英雄气概。
她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手扬一把乌金色的大刀,在战场上猛烈厮杀。
忽而视线一晃,她又瞧见自己醉倒在玉弘蝶的怀里。梦里的玉弘蝶一身金蝶粉衫,眼梢的醉意带着俊气,笑得倾国倾城。他的手臂完好,修长洁白的手正撑着脑袋,好笑地低头看着她。
她还看见穿着大红色衣袍的炎错,怀里抱着一大丛糖葫芦,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有一个青衣飘飘神仙似的人儿,对月抚琴,姿态超然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了似的。
视线再次晃动,这次,她看见无数张陌生的脸,无数个血淋淋的画面从面前飞快闪过。一个又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尖叫着扑向她。
她吓得直往后躲,瞬间脚下一空,跌入深渊。
风将她的身子吹得打了个转,她又看见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怨毒蛇眼。
她恐惧地抱住头,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骇人的未知吞噬,却一睁眼,又看见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
一次又一次,像是循环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她不断站在起点,又不断跌下深渊。
空中突然传来沈清河的声音:“殿下!史书的每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可拼凑出来就是假的了——不应当以事件发生的时间为续,应当以被发现的时间为续!否则这其中的谜团和谎言就被轻易放过了!”
她突然想,也许她就是白夙沙,像这个梦一样,不断降生,不断拥有,不断失去;再次不断降生......
她被禁锢在一个可怕的轮回,一遍遍经历着惨痛,没有终止,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果此时死去,她也许会从一个小婴孩身上醒来——那个史书里记载的沐霁言丞相的独女身上醒来。
太荒诞,太可笑,她不敢再想。
耳边有人在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她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头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眼前只能看见一片铁青色的墙壁,摸起来又冷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