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的作用还未消失，她头晕目标，视线恍惚，只认准南高翎那柄闪闪发光的银雪剑，拼命地跑去。

南怀泽旧伤未愈，力量不强，但和沐疾铮一起，恰好能与南高翎打个平手。

另一边，江鸣的银面具上溅满了血珠，他和枭木一左一右，全力对抗四周涌上来的敌人，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她一路奔跑，兵器交接的“咣咣”声仿佛贴着耳边响起，她感到耳朵开始嗡鸣。

沐疾铮一刀砍向凌厉而来的银雪剑，转头对沐之大喊：“沐之别过来！！小心刀剑无眼！！”

南怀泽也从对战中分出神，一刀砍开南高翎横到他脖子上的剑，试图接近沐之，谁料南高翎突然一个侧身飞扑，径直撞上了南怀泽的刀。

从沐之的角度看去，恰巧只能看见南怀泽的刀扎进南高翎的腹部，一旁数个士兵立刻朝地上的南高翎挥刀而去。

“高羽！！”她惊呼着扑向南高翎，用身躯护住南高翎的身子，数把刀剑硬生生挨着她的脊背停住，削断了她几缕长发。

她怒视南怀泽，后者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战刀，那刀尖上沾满了南高翎的鲜血。

“南怀泽！你这个小人！！”沐之大骂。

南怀泽正想上前解释，南高翎却伸手抱住沐之，声音低弱地叫了声“沐之”。

沐之恶狠狠地瞪了南怀泽一眼，再看向南高翎——只见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身上的战甲已残破不堪，腹部正不停地往外冒血。

“高羽，你怎么样，别吓我......”沐之慌忙去堵南高翎腹部的伤口，可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涌出来。

数月未见，她只觉得南高翎更瘦了。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冷锋似的眉眼正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周遭一切刀锋厮杀都与他无关，这深陷包围圈的绝境也不算什么，他眼里只有她。

南高翎的眼神那样深情而炙热，却看得沐之更心碎想哭。她想，若不是为了她，若不是她大意疏忽留下了错误的线索，南高翎何以至此。

“傻瓜，哭什么......”南高翎伸出满是血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尽力地虚弱一笑，想再多说几句，可张口就吐血不止。

她半扶半背着帮南高翎站起来，一旁的江鸣和枭木也已停止打斗，喘着粗气靠过来，姿态仍保持十分警戒。

枭木一边紧张地扫视着眼前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黄绿色战衣的敌人，一边对沐之道：“皇后娘娘，您带皇上走，我和江鸣断后。”

沐之摇头，“这里至少三万人，你们两个人又不是神仙，怎么打得过。”

江鸣隔着面具轻笑一声，语气威胁，“是打不过，所以我准备拉几百个垫背下葬！”他话说完，对面的一圈士兵顿时面露犹豫之色，因为江鸣实在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单看死在他那柄快剑下的几十个士兵就知道了。

沐之看看眼神越来越涣散的南高翎，他浑身像个筛子似的，从各处往外冒着血，再看看眼前望不到尽头的士兵，她闭了闭眼，拔下头上南高翎送给她的龙弦簪，按动龙眼，将锋利的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一字一句对南怀泽道：“放我们走。”

沐疾铮大惊，“乖沐之，好沐之，听哥哥的话，放下刀，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伤害你——”

沐之丝毫不理会沐疾铮，只盯着南怀泽，将簪刀贴上咽喉，锋利的刀锋立刻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血珠子从伤口冒出来，低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南怀泽赶忙扔下刀，两手安慰似的地伸向她，脚步放得又轻又缓，柔声道：“好，我不杀南高翎，我保证。”他说罢飞快地朝沐之身后使了个眼色。

炎错收到信号，立刻就要轻功拔地而起。但沐之早已洞察，头也不回，只将刀锋狠狠拉动两寸，鲜血瞬间更加汹涌地冒出。

她对着南怀泽再次重复：“别动——我最后再说一遍，放我们走！”

刀锋停在她喉咙边，只要再动一下，就能立刻切断喉管。

看着那已经划出的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可怖地张开一道口子，鲜血不停地从她脖子间流下，南怀泽彻底慌了，立刻对四周大吼：“都给我放下刀！！放下！！”

“可是......”沐疾铮想要阻拦，可刚说了两个字，南怀泽便冲他大叫：“你难道还不了解沐之吗？！她真的做得出！！”

所有士兵都听命放下刀，人群自动退让出一条道路，枭木和江鸣护卫着沐之和南高翎，边警戒边退。

看着沐之搀扶着南高翎越走越远，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什么时候才能将一切真相告诉她。南怀泽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瞪得发红，大喊道：

“沐之！别再被他欺骗利用了！你是白夙沙啊！你是天狼太子啊！你醒一醒啊！！”

白夙沙？我这副魂穿来的身体的旧主竟然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天狼太子？？沐之心中震惊，脚步不由顿住。

她震惊地看向南怀泽，企图在他脸上找到欺骗或戏谑的痕迹，可他的神情却只有满满的痛心无助。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南高翎，南高翎却突然再次吐血，整个人摔倒在地。

江鸣赶忙扶住南高翎，对沐之道：“娘娘，我来吧。”

沐之的确搀扶不住南高翎的重量，便点点头，由江鸣搀扶着南高翎，她则仍不忘将簪刀横在脖颈间，望着南怀泽、炎错和沐疾铮，慢慢退去。

沐疾铮满目悲哀，“沐之，你可以不记得你是白夙沙，可你还记得名叫沐霁言和柳知月的两个人吗......”

炎错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纸上已沾染了不少他的血，他将信纸摊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他皱起浓眉，不忍说道：“沐之，这是湛儿写给你的信，他真的很想你......”

沐霁言，柳知月，湛儿？沐之默念这三个名字，明明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却忽而感到一股强烈的锥心之痛。

她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地捂住心口。枭木赶紧上前，用刀鞘撑住她的身子，带着她继续后退。

在南怀泽三人无奈而心痛的眼神中，沐之终究退出了包围圈。

按照南怀泽的计划，他是以沐疾铮为中间人，与白慕容联手，在南高翎对宫中的高压查防下安插进了一个乐师，引沐之去泰兰城。

虽然白慕容竟中途放弃了带沐之出宫的计划，不再与沐疾铮联系，但南怀泽还是命大楚的士兵分一百多批次潜入北离边境，三万人悄悄安札在东兮峡谷中，在缺水少粮的密林里潜伏了整整三个月，更开凿出轴轮运转的石笼机括。

而后南怀泽与炎错联手布局，以最出乎意料的强势方式冲进泰兰城，劫走了沐之，一路不动声色地任由沐之引着南高翎来东兮峡谷。

一切如计划进行，可这近乎完美的一局算计，这花费了两年时间布局筹谋的一切，终究功亏一篑了。

南怀泽知道自己没有输在谋略上，他只是再一次输给了沐之，输给了她豁出性命去救南高翎的磐石信念。

他知道，如果不放沐之走，她真的会用刀划破自己的喉咙，性烈如她，要么和南高翎一起逃出生天，要么就和南高翎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

已经忘记了无尘蛊的她，已经被种下离人蛊的她，没人知道，若再死一次，还会活着吗。

是啊，差点忘了，她虽然因为离人蛊而忘了过去一切，可她的性情依然如旧。只可惜这份至情至性却被南高翎抓得死死的，一步步推着她又回到了那黑暗的童话中。

虽然败在沐之，可南怀泽却生不出一丝责怪和埋怨，毕竟她一无所知，只想着要救自己心爱的夫君——毕竟，她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梦中人。

江鸣将南高翎扶上马背，南高翎咳嗽几声，用冰寒的眼神飞速看了江鸣一眼，江鸣心领神会，悄悄点头，将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一块雪花玉佩丢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沐之身上，没人发现江鸣那极细微的小动作。

“沐之......”南高翎伏在马背上，声音艰难地叫到。

沐之仿佛如梦初醒，立刻从那莫名其妙的心痛中缓过神来，赶忙跑到南高翎身边，翻身上马，一同驾马离去。幸存的几百个黑甲兵立刻紧随跟上。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峡谷尽头。

峡谷内，众士兵面面相觑，只得开始收拾残局。

沐疾铮长叹了一口气，颓丧地坐在地上，无力道：

“原本我只想杀回宫为爹报仇的......可自从我从慕容那里知道了一切后，我此生便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照顾好她，让她幸福。可慕容放弃了，鬼冥三仙甚至还未出手，就被南高翎那个畜生算计着杀了......如今你们也败了......我还能向谁寻帮助呢......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坚持下去了......”

炎错则撑着龙锏勉强站立，心中仍一片混沌迷茫。

只有南怀泽还久久地望着沐之离去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空空如也，他还是移不开眼神。

良久，南怀泽才喃喃哽咽道：

“她竟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