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只见鲜血飞溅三尺,一把战刀穿透了胸膛。
南怀泽低头看看穿胸而过的战刀,缓缓转身,只见沐之发丝凌乱,浑身脏污,两手仍保持着刺出战刀的姿势。
“沐之......我......”南怀泽刚说完几个字,就不可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轰然倒地。
在南怀泽倒下的同时,死里逃生的南高翎也终于看清了出刀的是沐之。
一瞬间,像是有人按下了定格间。
炎错和炎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发生,突然停下了打斗。
几位君王停下手,慢慢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
这时,人们才听见天空传来的闷雷如重锤。
“不能死......不能死......”南高翎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到南怀泽跟前,拽起他的领子,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不能死!!不能死!!”
沐之只知道这是自穿越到古代来以后,她第一次杀人。她惊恐又无助地看着南怀泽,对上那双没有一丝责怪的眼睛,沐之突然觉得后悔极了。
可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南怀泽杀了她的夫君呢?
“哐当”一声,炎错丢下了手里的龙锏,他看看沐之,神情无比哀伤。
沐之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她走到南怀泽身边,俯身看着他痉挛发抖的身体,战刀锋利的寒尖从他的胸口冒出来,直愣愣地乍着。
南怀泽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摸上她的脸。
“别怕......我不痛......”
他很想对她多说几句话,可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涌出来,叫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纵使不说,那一双深情留恋的眼睛也已表达了所有。
沐之开始后悔自己刺出的这一刀。
“对不起,南怀泽!对不起!”她试图用手堵住南怀泽胸口的伤口,可鲜血仍旧不停地从指缝里冒出来。
南怀泽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沐之鼻头一酸,终于忍不住落泪了,“南怀泽,我有什么好,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值得......”南怀泽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他的眼神那么温厚,那么宽容,没有一丝后悔和责怪。
沐之想留住这个眼神,可南怀泽却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沐之仿佛听见了长风呼啸的声音,直冲着她而来。
“高羽,起风了吗......”她看向南高翎,却只能看见他后退两步,扔下银雪剑,绝望地跪倒在地上。
下一刻,仿佛山崩地裂,万鬼哭号,一切都直冲着沐之而来,狂风在脑海里肆虐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碎一般。
伴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头痛,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如幻影般出现又湮灭。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失心疯了,她恐惧地站起身,想要向南高翎奔去,但下一刻,巨大的疼痛立刻侵袭入脑海,疼得她只能抱头哀嚎。
沐霁言,柳知月。
姬如霜,风如湛,桃子。
她看见自己身穿太子金袍,着蓝天玉笏立于黑龙之下,受百官山呼千岁。
她看见金碧辉煌的太子府笑声晏晏,她躺在玉弘蝶的腿上,看着洪错和桃子抢糖葫芦吃,司马云沚捧着酒碗仰头望天。
她看见东宫大巡的华丽宝船,看见鬼冥山燃起绚烂的灯火,觥筹交错,何等潇洒。
她看见白慕容站在山脚,温柔地笑着,周身洒满阳光。
可下一刻,像是有一把重锤击碎了幻境。
她看见万坟山上一路盘旋而上的尸体,她却搂着南高翎的脖子嬉闹索吻。
她看见沐霁言和柳知月的头颅骨碌碌滚在刑场的地上,她却亲昵地窝在南高翎的怀里,夜话到天明。
她看见鬼冥山燃起熊熊大火,仇天在烈火中痛苦嘶鸣,她却趴在南高翎的肩头,对着他温香软语。
她看见奄奄一息的白慕容坐在鬼冥山的药室之中,她却与南高翎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红烛魅惑如鬼影。
巨大的蛊力在身体里疯狂逃窜,回忆的碎片比刀刃还要锋利。
她感到体内开始一寸寸崩裂,仿佛有什么破碎了的声音。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她紧紧抱住头,仰天凄厉尖叫。
“啊——啊——”
一声高过一声尖锐,一声高过一声震耳欲聋,如野兽哀鸣,如厉鬼哭号。
过去的一幕幕终于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疯狂地从她眼前逃窜。
原来,从来都没有归期城,只有一座装扮成城镇模样的太子府。
原来,从来都没有江鸣和江铃,只有监视着她,背负着谎言的汲漠和露荷。
原来,她亲手杀了南怀泽,杀他的既是他的一往情深,也是她的冷漠绝情。
原来,从来都没有高羽。
她浑身剧烈颤抖着,望向南高翎。
她想要开口,却只能蓦地吐出一大口血。
“沐之!”
有人在喊这个名字,她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终于,伴着沉闷的雷声,大雨缓缓而至。
她抬头望着天,绝望如朽木:
“老天爷......求你......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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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血腥屠戮的四国会盟后,沐之昏睡了整整十天。
永安大殿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经清理完毕,可那血迹却怎么都冲刷不净。
停战后,炎岳第一时间带兵逃离了京都;大楚的将士带着南怀泽的遗体,踏上了归国的路途;只剩炎错领着东云炎的兵力,仍据守在宫外。
沐疾铮率领的五十万兵力,离京都只有三日的路程。
每个人都在朝着她奔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幸福。
像是老天爷抽走了她人生中所有的快乐,那美丽的皮囊之下,早已是一颗苍老如枯木的心。
春末的寒意不轻,龙凤栖宫内没有点灯,四处一片漆黑,叫那寒意更甚。
她寻找自己的声音,出口却无比低哑虚弱:
“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噩梦......师兄,你终究还是找到我了......你知道吗?逃离皇宫之后,我去了疆漠……我在疆漠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师兄,鬼冥山下一定有你的埋伏吧,求你放过慕容吧......”
“师兄,不要起兵了......我会劝劝南怀泽,那样的话,北离与大楚便不必再开战了......”
“师兄,我好累啊......”
沐之躺在龙凤栖的内殿里,一声声唤着“师兄”。然而她每叫一声,都像是用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南高翎的心口。
他躲在外殿里,痛苦地抱着头,无声落泪。
对他来说,那最最珍贵的七年,全都成了泡影。她的时间还停留在那次他拒开宫门后,她吞噬人血,逃离皇宫的时候。
那七年,已然被她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