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是在说谁?”旁边的小侍卫问道。
那鬓发微白的侍卫长被勾起了往事,回想道:“一位故去的长辈,兜里有很多糖的长辈,在我当初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看到小胡堂主经过月海亭,因为他总是跟在小胡堂主的身后...”
也不知道到底是触发了怎样的回忆,这个侍卫长一改平日严肃的常态,叨叨不停,讲了许久,身边的侍卫们还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他捂着胸口,感觉有些发疼。
血腥气灌入他的鼻腔,还没来得及警示大家,眼前一黑,就噗通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边的侍卫们同样摔倒在地,胸前突兀多了个大洞,血液汩汩流淌在地。
大厅内,场景可能更为血腥些。
散落的神之眼成了一座小堆,在地上随意堆砌着,红的黄的蓝的一片。
血液从地板上一直淌到门口,厅柱上的血迹斑斑,溅射出整齐的图案。
躺倒在血泊里的吟游诗人,天权星,紫发少女...
她们已经丧失了生机。
穿着明黄色罩衫的胡桃还停留在空中,感受着胸前那股惨烈的痛,嘴角溢出鲜血,出声道:“长...长兄?”
那刚刚还一脸狞笑的苏悯突然脸色一变,嘴唇嗫嚅着,轻声回道:“我在。”
明晃晃的血迹烫红了他的双眼,苏悯看着自己的手臂穿透胡桃的胸膛,捏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捏碎它,捏碎它,捏碎它...
有道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只要自己微一用力,就能达成目的。
不!
不!
不!
苏悯的心在颤抖,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痛苦的神色,感觉自己的心千疮百孔。
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对着胡桃说道:“别怕,我马上,你会没事的,我不知道,这是...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慌乱至极。
缜密的心绪是他最大的甲胄,但是在至亲之人的面前,他一瞬间便会丢盔弃甲。
“捏碎它,捏碎它,你倒是动手啊,废物!”
这次的声音真切地回响在自己的耳边,苏悯转头看去,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也许看上去更年轻一些。
“你是谁?”苏悯出声问道。
对方撇撇嘴,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原来已经是个失去记忆的意识体,是怎么从春秋木的束缚里跑出来的,我就知道,按道理此时你已经被碾碎了意识,凝练成渣了才对。”
那个年轻的自己拍打着他的脸蛋,继续说道:“我说,实在不行的话,你能不能快点死了,影响我的大计划。亏得我又重新给你做了个笼子。
你看啊,那个,那个,还有那几个,都是你杀的。怎么样,我赋予你崭新的记忆怎样,是不是有一种暴戾的美!都是被捏碎了心脏哦,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哈哈大笑,反复拍打他的脸蛋,神神叨叨地念些什么。
末了,他站起身来,随意道:“算了,明明已经消散的你,又跑出来一个奇怪的意识体,还真把我吓到了。不过也就这样,你随意吧,我没时间和你继续玩了。”
他撕开一道时间裂缝,裂缝的另一边,是一棵参天巨树,遮天蔽日。
“我不能杀你,因为杀你,就等于杀我自己。但是我可以把你封印啊,你看,我的杰作!
把你封印在春秋木里,只知道汲取,生长,这不就与我一模一样!
你不再是我的阻拦,反而会成为我的助力!”
他骄傲地看着那棵巨树,为自己的设计感到折服。
在踱步走进那道时空裂缝之前,他拍拍苏悯的脸蛋,说道:“你快些死吧,我等你,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看世界之外,无垠宇宙!”
等到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后,苏悯呆愣在原地,看着遍地的尸体,目光呆滞。
“我是...一道无主的意识体?”他喃喃道。
眼前的场景,好像无比熟悉,可是见过了几千上万次,还是会觉得心痛。
“笼子,又是笼子,好狠的心...”苏悯的脸色苍白,脸颊僵硬,可眼角却缓缓溢出泪水。
手上的红绳牵动着他,似乎传来彼端的钟声。
有些记忆浮上眉头,又垂下心头。
“我只是一道,无主的意识体。”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起来,就连身形都变得虚幻。
直到怀中传来一句虚弱地呼喊声。
“你不是...”
苏悯低头看去,胡桃吐露出几个字来,眼睛半眯着,脸色苍白如纸。
他心疼地呜咽起来,颗颗泪珠滴落。
只是一动,那只洞穿少女的手臂就扯得她生疼,胡桃的嘴角溢出鲜血,咳了两声,血沫飞上了他的脸颊。
苏悯喃喃道:“我尚且记得,我是你的长兄。”
胡桃摇摇头,沙哑着喉咙说道:“你不是。”
苏悯的脸色愕然。
只听见她继续说着:“你是大爷爷。”
胡桃的脸上亮起醉人的酡红,好像说出这几个字来,生命就已经足够走到尽头。
她的脸上有着回光返照的明媚。
“你是大爷爷,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大爷爷。”她细声说着,沾满血迹的小手牵住他的衣领,替他一点一点捋平。
“我是你的长兄...”苏悯下意识重复着说道。
“你不是。”她还是摇头,皱了皱可爱的琼鼻,“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胡桃伸出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道白衣身影上,看了许久,而后紧紧贴在胸口。
“一眼,只需要看一眼,不管我的大爷爷在哪里,我都能认得清楚。
所以那天只是刚见面,我就知道,是大爷爷回来啦。
你说你是长兄,其实你是谁都不要紧,我心里清楚就好。”
她目光柔柔,陷入无穷无尽的回忆里。
“所以我也来找你啦。”她轻声说道。
胡桃的脸色一白,说完这一句话以后,眼里的光泽就少了一半,油尽灯枯。
“你...你从哪儿来?”苏悯哑着嗓子,问道。
胡桃的声音小小,细弱蚊蝇:“从那两万五百一十一次来,大爷爷死了多少次,我就陪你死了多少次,只是这次,我不想大爷爷再消失了。”
她的身体燃起了火,眼中闪烁着光亮。
浴火中的她说道:“背负着太多太多的谎言,大爷爷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可是即使时空再怎么变幻,那源自心底和血液里的悸动,做不了假。
也许别人会忘记,谁都有可能忘记,但是小桃不可能忘记。
因为我们,是亲人啊。”
苏悯抱着一团火,一团烧不到他的火。
看着那一张照片卷曲,卷曲,最后化为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