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哥搬回云兴茶馆,又跟以前一样,还是帮到码头上做些杂七夹八的事,但赵云龙、鲁三爷两个对他明显的客气多了,有啥子事情也不避他;顾统好几回提到要当荐兄,想喊莽哥入了云兴社,都遭莽哥好言好语谢绝了。
尽管云兴社、龙翔社、青龙会的头头脑脑们,都跟手下弟兄伙打了招呼,要他们对万家坝那件事不要乱说;但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件事过去没得多久,外头就有传言,说云兴社顾老五有个弟兄伙叫莽哥,是硬扎角色,身手了得,枪法如神;甚至有传言说,莽哥一把步枪打得青龙会百十个人抬不起脑壳。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天,莽哥和往常一样睡到将近九点才起来,懒洋洋的下了楼,看到堂子里一张桌子前三缺一,便走过去,准备凑个角,打几盘牌。将将(刚刚)坐下,门口进来三个人,前面那个腰杆上斜挎着匣子枪,脑壳上戴一顶呢子鸭舌帽,里面穿白洋布褂子,外面套着灰绸长衫,下面是黑色府绸裤子,脚上穿千层底布鞋;后面两个跟班摸样的人,打扮跟他差不多,却是一人一把中正步枪。
幺师看到,连忙过去招呼,道:“哦哟,这不是银所长吗,啥子仙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说着,伸手把三个让进茶馆。前头那个莽哥也认得到,是北门派出所的所长,华成公的执法老幺;听说跟华成公舵把子银剑泉有点亲戚关系,姓银名文尚,大家背到都喊他瘟丧。莽哥也只是见过他,没打过交道,所以也不去管他。
瘟丧笑眯眯的推开幺师,走到一张桌子跟前,一个弟兄伙从身上拿出三个茶碗,在桌子上摆成一字,放上茶叶,另一个弟兄伙冲上开水。三人也不去碰茶碗,坐到桌子跟前,一句话也不说。
莽哥在一边看到,吓了一跳:瘟丧摆的这个架势,是袍哥之间找麻烦的架势:如果另一方端起三碗茶喝了,就表示接受挑战;如果只喝一碗,则表示不接受挑战。莽哥因为有金枝、玉叶那件事,自然以为是银剑泉派人来找麻烦,心里奇怪:赵大爷他们不是跟银剑泉打好交道了吗,啷个又来这一套,莫非银剑泉口是心非?心里乱想,动作却一点不慢,起身过去对瘟丧叉手行了歪子礼,笑道:“银所长开啥子玩笑哦,云兴社对华成公向来有礼有信,没得半点出拐(差错)。啷个弄起这一套来了?”
说着,给幺师递了个眼神;幺师也不哈(傻),看了莽哥两眼,轻轻点了点脑壳走了。瘟丧看到莽哥,站起来,还了礼,笑道:“这个兄弟怕啥子哟,这件事情跟银爷和华成公都没得关系,听说贵码头来了个叫莽哥的神枪手,兄弟我一时技痒,想会一下这位神枪手。”
他认不到莽哥,默到面前这个人是茶馆管事的。莽哥阴倒(暗中)松了一口气,要晓得,云兴社虽然说不是小堂口,但跟华成公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何况,华成公的舵把子银剑泉,能够在上千个袍哥舵爷脱颖而出,跟西门西城社的舵把子徐子昌、东门群益总社的舵把子黄亚光、西南同声社的舵把子蒋浩澄,并称成都四大歪人,那绝对不是一般小堂口小码头比得上的。
莽哥听到是来找他比枪的,心里松了口气,端起一碗茶喝了,笑道:“银所长夸大了,我哪里是啥子神枪手哦,都是他们打胡乱说的,银所长别当真。”
瘟丧上下打量莽哥两眼,笑道:“你就是莽哥索?幸会幸会,兄弟没得别的意思,听说哥子枪打得好,兄弟我呢,也练过几天枪法,想向你哥子讨教讨教。”
莽哥依旧笑着说:“我当真不是啥子神枪手,让银所长见笑了。”
瘟丧看到莽哥死活不答应,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也不好看了,道:“哥子看不起兄弟索,不给面子是不是?”
莽哥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看到对方拉起脸,心头也有点不安逸,说道:“我没得看不起银所长的意思,也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觉得没得这个必要。”
“啷个没得必要?有必要,既然银所长有兴致打两枪耍,兄弟你就陪他打两枪吧。我给你两个当中人,哪个输了,就在太白遗风摆一桌,要不要得,银所长?”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一个人说道。莽哥不消转身去看,也晓得是顾统来了——那个幺师看到莽哥眼色,马上出去招了辆车,以最快速度找到顾统,把瘟丧摆茶的事跟他说了。顾统了解莽哥的脾气,也晓得瘟丧的性格,怕两个人话不投机,弄出点啥子事,不敢怠慢,连忙要了黄包车赶来,还好两个还没有闹起来。
顾统说这番话说得很讲究,让别个(人)一听,就觉得瘟丧跟莽哥比枪是闹起耍,输赢一顿饭的事。莽哥听了,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不好驳了顾统的面子,只好问道:“要得嘛,银所长想啷个比法?”
瘟丧看到顾统,脸上有些不自然:他这件事做的本来就欠考虑,在别个堂口上摆茶,相当于要跟对方扯堂子,纯粹属于没事找事;而且关键的是,他做这件事,事先并没有跟银剑泉说,怕银剑泉晓得了怪他。所以,听了顾统的话,正中下怀,马上对莽哥说道:“就依顾五舵爷说的,输了的一方在太白遗风摆一桌,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