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和我说话时,眼角会显出几道皱纹。
我的第一只装在金丝编就的笼中的蝈蝈,就是他带给我的。
那天,去王夫人的寝宫看望我新出生的弟弟,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是他说翠羽宫中有很多漂亮的蝈蝈笼子,我可以向谢夫人讨要几个。
当我和刘安庆走进翠羽宫时,那里很安静,一个人也看不到。
我穿过一道道幽暗的门,焦急的寻找金丝蝈蝈笼。
最终我看到了一个金灿灿的大笼子,我以为那是蝈蝈笼,却看到一个很丑的婴孩。
我想离开,却忘记了来时的路,我呼唤刘安庆。
但发现这间偌大的堂室里只有我和那个丑丑的小小的婴孩。
而那条碧绿的小蛇,我从出生到九岁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蠕动爬行令人恶心的玩意。
后来我才听他们说这叫蛇。
发现它时,我手里拿着刚刚从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中找到的琉璃球。
我看到那碧绿的蛇在大笼子上时,只想到这可能是什么好玩的,就走过去把它抓在了手里。
后来我听说当父皇命人去找刘安庆时,在他那幽暗的房间里,找到的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人们说他是畏罪自杀的,和衣躺在那里吞了毒药,脸上还带着笑容。
其实我知道就算刘安庆不自尽,他也活不了。
他的嘴里无论说出什么都能要了他的命。
自尽是他能做主的,活着被人想从嘴里知道秘密,只能死的更惨。
这是我自己在玉竹寺里想到的,不会有任何人对我说这件事一个字的。
就像你越想知道一个真相,而真相永远都像是山边的云雾一样,聚散无形,使人迷惑。
我总在回忆救下我命的那条签词。
我看到在那个炎热潮湿的夏天,祭祀我的祖父高祖皇帝的帷挽还没有在建邺城里拿掉。
宫城内外还都是遍身缟素的侍卫和宫人们。
我看见疲惫的父皇坐在宫殿里,粼粼的车马从宫门那络绎不绝的进出着。
一批一批的宦官和宫人们被兵士们押解着,送去审问。
而大臣们的争吵声,在闷热的午后使人狂躁和郁闷。
我躲在祖母的寝宫中。养母谢夫人冷冷的听着那些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宫人们的低语。
祖母搂着我,嘴里不停地念诵着佛号。
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琉璃球。
我想念我的蝈蝈,那翠绿的蝈蝈从早起就没有喂食,我很担心有人会把它偷走。
被王夫人打的脸上隐隐作痛,我不敢和祖母说。
祖母刚刚把手里的玉如意砸向了要带我去父亲那的宦官。
我也不敢向养母谢夫人央求派人去把我的蝈蝈笼拿来。
我很饿,也很渴,我也不敢说,后来我就睡着了。
被烈日和热风烘烤了一天的树叶和花朵们在夜晚的清凉中慢慢复苏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我看到父皇读书和召见重臣的延嘉殿中烛火通明。
那个叫崔偃治的老头泪流满面的跪在父皇的脚下。
我想笑,因为那老头鼻涕都流到了前襟上,胡须上也是鼻涕和眼泪。
父皇垂下身,把崔老头扶起来,坐下来。
他们在谈着什么我听不清。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祖父刚刚驾崩,父皇刚刚登基。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四大士族尚未安抚。
而那王夫人的族中长辈和子弟,好多在军中和朝中为臣的。
而萧夫人、杨夫人、宇文夫人等等,都在等着父皇的册封,难怪今天宫城里这么热闹。
我又看到父皇跪在祖母脚下,养母谢夫人也跪在旁边。
我还看到黑黢黢的天空下的宫城里,到处都是鬼魅一般悠忽一闪即逝的身影和秋虫一般低低绵绵的窃语声。
宫城外的大街小巷里,流言蜚语和阴谋都像那条令我作呕的小蛇一样,游来游去的。
我累了,我只有九岁,我看不明白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又躺下昏沉沉的睡去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却不是在祖母的宫中,是摇晃不已的马车里。
一个头上光秃秃没有头发的老人对我说,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蝈蝈,他让我叫他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