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顾家,一路相安无事。
顾家是钟鸣鼎食之家,顾老爷子所住的院落处于顾府最中心的位置,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处不精致华贵。
印象中,顾云媏能进入祖父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老爷子一生严苛,耄耋之年精神矍铄,越发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最近三年,她也就是在老爷子寿辰那日,远远看了他一回,到近处就得低头垂眸。
因此祖父的面孔,在她记忆里是模糊不清的。
最令顾云媏惊讶的是,老爷子早已端坐在太师椅里等着她。
“孙女云媏,拜见祖父。”吓得小腿一哆嗦的顾云媏恭敬行礼。
“坐下吧。”老爷子声如洪钟,透露浓浓的威严。
顾云媏甫一落座,听他开门见山地说:“云媏,你肚里的孩子不能留。”
姑娘脸僵了僵,对长辈的敬畏冷却下来。
老爷子自顾自地道:“你将将踏入筑基之境,前途无量,不应为其他事牵累,老夫早先跟你爹说了,待蜀山开门收徒,将你送往蜀山,届时容与与你同去,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要孩子。”
顾云媏袖笼里的手握紧,“送我去蜀山是我阿爹同意的吗?”
这反应着实在他意料之外,老爷子一时没回过神。
他是一家之主,何曾有孙辈用这种语气应对他。
“阿爹没同意吧。”顾云媏笃定的语气,“他素来以我的想法为主,给我建议参考,却不会强势地替我做决定。”
顾老爷子板起面孔,“老夫是为你好。”
“孙女未曾说您有意害孙女,不过您的提议,孙女不敢苟同。”顾云媏不卑不亢地抬头挺胸。
“你?”老爷子十分诧异,浑浊不失精明的眼眸微微放大,“以前看你多乖顺的一个孩子,现在竟如此任性妄为。”
“祖父说笑,您并未屈尊了解过我,怎知我是什么脾性。”
顾云媏偏过脸,多年来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位老人,片刻后感慨万千地叹了声,“十六年了,孙女才看清您的模样。”
老爷子表情彻底冷了,“你这是何意?虽你已经嫁去孤月小筑,可老夫并未再也不管你!你有什么不满?”
“您希望孙女把话挑明吗?”顾云媏站起身,走到厅中央,理了理衣袖,背脊笔直地抬眸直视着他。
“为何是蜀山呢?因为大伯家的阿兄想进蜀山没去成么,顾家没有其他孩子进蜀山。
“我为何嫁到孤月小筑,因为祖父断定容与是良配么?顾家和瑞王府早有婚约,除我以外无人可履行这场婚事。
“祖父如今是管我了,此前管过么,或者说我灵根未生之前,祖父管过我么?
“大伯二伯家的阿兄阿姐在您膝下承欢时,您知道我在哪里么?知道别人叫我废物千金么?
“幸得祖母阿爹怜惜疼爱,云媏得以安然长大,幸而夫君不是外传性情顽劣之人,云媏婚后得以幸福安稳。
“我无意怨怪,祖父看重孙辈们的灵根、看重顾家的将来,这点无可厚非,但既然您早已放弃云媏,今日突然传召,开口即是下令——”
顾云媏俯身一拜,“恕云媏不能从命。”
“你……”顾老爷子抬起手,顿在半空中,神色由恼火慢慢变为复杂,最终手轻轻放下,一字一顿地道,“你恨老夫。”
“孙女不敢,只是孙女的心会疼,人心都是肉做的,孙女以前也会想着如阿兄阿姐那般向您撒娇。
“可惜我没这个资格,我认了。总之那么些年,我也好好过来了,您的那些东西我一概没碰,随时能还予祖父。”
顾老爷子眼睛颤动,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眉眼低垂身形笔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