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响的时候,秦书生便出发往前院红袖楼去了,对惠夫人和即休交代说去找沈西楼给成峰批一张请柬,即休默默不语,心里却笑他,这人无非是想找个由头去逛妓院,还摆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洛阳红袖楼今日头牌的姑娘叫冯香诗,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才情卓绝。
红袖楼最欢闹的是一层,一个巨大的厅,中间是个多边的舞台,姑娘就在那台上,坐着高凳,搭着帐子,谁给钱,她就和谁说一句,不收钱的空档,姑娘念一首词,或者哼一段曲,引得四座一片欢呼。
大厅是个大天井,二层是一圈的包间,客人可以花大价钱约着姑娘在包间里唱,也可以推开门,坐在栏边看一楼的表演。
三楼人更少,多半是给那些有钱但不想露面的人物准备的,里面的包间更加奢华,也可倚栏俯瞰一楼。
此时就有这么一位正倚栏而坐,一张白皙的脸,涂着淡淡的粉脂,梳着油光的发髻,嘴唇上一抹淡淡的红色,身穿一件正红色的长褂子,腰间系着黑红色束腰。脸上无一点表情,眼神厌世清冷,手里晃悠着一个精致的小酒瓶,一边睥睨着一楼的动静,一边听着手下人汇报事情。
这便是红袖楼的老板沈西楼。
旁边站着洛阳红袖楼的管事梅姐,二十大几的年纪,眉眼生辉,端庄沉稳,手里拿着一摞子纸,听沈西楼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问,慢条斯理地答。
“到今天来了多少了?”
“回尊主,总计一百四十七个门派世家,到今天来了三十三门。”
“沈阖来了吗?”
“没有,沈家主可能不能来了。”
沈西楼轻声冷笑,掸了掸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呵!我料他也没有这个脸面上我红袖楼来。但是还是要去请,叫汴梁附近的人去封南世家沈居当面去请。”
“尊主,去过了,沈家主不在,已经离家很久了,家人也不知他去向。”
“哦?这样啊,那金玉公子可动身了?”
“并未动身,昨天回来的消息,金玉公子一步也没离开过沈居。”
“现在还不动身,那怕是来不了了,不来也好,免得看着他们生堵,我们礼数到了即可。”
“是。”
“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无影门秦掌门今日到了。”
“好。”沈西楼眼角一弯,但是脸上仍然没有笑意,倒叫人看了胆寒,“我倒要见见这位风流出名的秦书生究竟是什么货色。”
“另今日有个说是新成立的门派,叫嵩南山派的,没有请柬,硬要来参会,还请示尊主您的意思。”梅姐眼波流转。
“有什么说道?”
“这人名叫华成峰,多半和歃血盟有些关系,他在门口还漏了一手功夫,看着有点东西。”
“呵!牛鬼蛇神。”沈西楼看楼下有些骚动,伸着头往下看,“都让来,越乱越好。梅姐,你来看,楼下那是什么玩意?”
梅姐凑到栏杆边往下看,似是有人在吵嚷,这时候有个小厮跑了上来,气喘吁吁,鞠躬道,“沈老板,梅老板,楼下有几个客人,说是跟咱们本家的,喝多了,钱不够,想让我们给……给免单……”
“什么本家?”沈西楼问,“我们哪有这样的人?”
小厮弯着腰,“是玄雅堂金象分舵的人。”
“哦?是老蒋还是小蒋?”
“……是蒋信义领主手底下的人。”
“哼,什么人也敢来红袖楼闹事,我这门亲就这么好攀么?让他们签个欠条,然后给我打出去,他日我自找老蒋去清账,我看他老蒋的脸往哪里搁。”
小厮领命去了,沈西楼和梅姐又聊了一会,一楼传来一阵声音更大的骚动,沈西楼看过去,好像许多人在鼓掌呐喊,但看此刻台子上并没有表演,难道又有人闹事?梅姐仔细看了看,目光锁定了一个人,便指给沈西楼,“尊主你看!那个穿白衣裳的,便是无影门秦书生!”
原来那骚动只是其他客人为秦书生到来而喝彩,并给他腾了个中间最好的座,秦书生连忙鞠躬拜谢而后落座。沈西楼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仔细端详上去,那秦书生颀长的身量,一身白衣,谦逊有礼,举手间风流尽显,行止处仪态翩跹。
沈西楼咂摸了一会,“梅姐,去开一场对诗局。”
“尊主,今儿并不是十五啊,未做准备。”
“不等日子,就为秦书生,单开一场,我听说他素有才名,是真是假,总要亲眼见了才知,”沈西楼脸上现出玩味样的笑容,“让冯姑娘陪秦大掌门过过招。”
“是。”
一楼大堂里,秦书生刚刚坐定,一旁有美女连忙上了洛阳名酒梨花洛清酿和精致小菜,周围宾客赞叹声不绝于耳。
秦书生以往也是红袖楼座上常客,有机会都要来喝点小酒听点小曲,好几个头牌的姑娘都与秦书生纠缠不清过。
突然台上响起乐声,一阵薄雾喷出。薄雾散去后,一个脸比巴掌还小的姑娘坐在了台上,一袭拖地的绯色长裙,怀里抱着个琵琶。姑娘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真个可比天仙。琵琶曲响,姑娘缠绵悱恻的嗓音一亮,众人欢呼,那可是秦书生写的词:
春风得意,马蹄悠扬,岁月不欺,如意郎;
煮酒焚香,细雨芬芳,良辰美景,盏中藏;
曲短情长,心意三两,红烛一双,温柔乡。
一曲终了,台下的客人们都不禁赞叹欢呼,赏银一排排的递上来。
姑娘眉目微垂,轻施一礼,缓缓退去。
梅姐走上台来站在中央,另有十二个姑娘在她身后一字铺开,打扮各异,身姿妖娆,手里抱着各色乐器。梅姐身后,布上了一张案几,笔墨纸砚,懂行的客官就清楚了,这是要开对诗局,欢呼不止,梅姐笑着安抚许久,才安静下来。
梅姐对着众人宣布,“今日是冯姑娘登台满百日之期,特开一场对诗局,请各位公子少爷赐教!”梅姐嗓音略带点沙哑,手里托着个脖颈细细的大肚瓶,瓶身半透明,里面装着一些叠着的纸头,“规矩照旧,冯姑娘从这满堂彩瓶中随意抽出一张,诸位客官便以此为题,可写诗、可做对、可写曲,也可写词,台上一曲终了,各位停笔,冯姑娘便从中选一位最出色的,若众人都认可,便为今日胜者,胜者需与冯姑娘对诗一首,众人投票,得票多者为胜,可得百两银!”
正说时,众客人里愿意参加的,都发了纸笔,冯姑娘又走了上来,换了一身装扮,端庄了许多,一身肃静淡雅,脸上浓妆卸掉,细眉飞挑,明眸璀璨,更添三分才气。
冯姑娘细细的手臂从那满堂彩大肚瓶里捞出来一张纸头,梅姐将那纸头展开给众人观看,一个【风】字,这欢场里唱的,不过是风花雪月。
梅姐笑道,“自古名家,写风的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名作流传,红袖楼今日在此讨教诸位贵客,看看各位才子手上,能否再出佳作。”一扬手,乐声起,十二个姑娘各式乐器演奏得令人眼花缭乱。众人低头苦苦思索,下笔踟蹰,抓耳挠腮。
唯有一人,手中似是握着一支妙笔,挥毫而就,众人不禁赞叹称奇,渐渐都围了过来,一句一叹,叫妙妙妙,竟忘了自己也是要写的。
乐声时而如万马奔腾,呼啸而至,时而如溪水涓涓,沁人心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秦书生最后一笔也写完了。
演奏的姑娘们放下乐器,下台来将众人写就的诗词长卷托起,又回到台上排排站好,总也就十人写出了成型的东西,冯姑娘一个个看过去,轻轻蹙着细眉,不是粗浅疏漏,便是毫无美感,直到走到秦书生的诗前,便定住不动了,众人生怕听不清冯姑娘说的是什么,一瞬都静了下来,“秦先生的诗词意境深远,字迹高昂有力,观之已然感觉到清风骤起,透人心脾,堪称佳作!”
众人纷纷赞叹,秦书生抱拳四处作揖,谦逊推辞。
秦书生胜出了第一局,便需要与冯姑娘对诗第二局,一旁梅姐又着人布起了赌台,众人可下注押秦书生胜,也可押冯香诗,但看谁能更胜一筹。
三楼上沈西楼细细观看着楼下这一切,不一会儿,秦书生第一局的诗便送到了他手上,沈西楼端详着,手竟有些抖,嘴里嗫嚅,秦书生不负盛名。
那纸上洋洋洒洒写着:
桑柳槐栾,争留恋,层林半退半染。扬花落叶迷人眼,相逢总成云烟。山川消瘦,江河憔悴,流水遂波澜。镀鉴诗篇,不念旧日苦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