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身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照实了说“探子入不了府,只听喂马的汉子说,萧王昏迷不醒,药石无用,怕是不大好。”
“姓张的不是早去了吗?”男人沉着脸问“这天底下还有他治不好得病?”
近身说“张神医虽是医术过人,但终究也是个凡人,治病在行,治心可就为难了,更何况萧王当初可是亲眼看到尧光族长中箭的,怕是早没了求生的念头,只想随斯人一同去。”
男人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水榭积雪簌簌震落,他紧皱着眉,懊恼道“早知道就下手晚些了!”
近身“要不咱们把尧光族长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
“不成!这出戏才刚开场,得再等等才行。”
男人沉思片刻,沉叹一声道“想办法去见那个姓张的,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萧王若是薨了,他便跟着一同陪葬!”
近身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向了暗室,雪落无声,隐约中能听到长鞭破开皮肉的声音,他顿了顿,问道“祭少爷近来兴奋的紧,昨儿个盘问了族长一晚上,今儿又来问,族长旧伤未愈,怕是经不得这样拷问,祭少爷向来听您的话,要不,您劝劝?”
男人眸中锋利,只一眼便叫近身毛骨悚然“酒未到开窖前不得出手,等时机成熟,我自会救他出来。”
近身后背冒了冷汗,他深知今天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但一想到暗室里正在发生的事,他一时没忍住,将话说出了口“祭少爷年轻,又不知轻重,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人弄过了头,日后那个人问起来,咱们要怎么回答?”
“若是没他的授意,你当那小子哪儿来的狗胆敢残害同门。”
藤蔓上落下一片枯黄的紫藤叶,男人伸手接过,薄叶冰凉,触之指间生寒,男人指腹缓擦过叶脉,沉声道“好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不然这会子动的怕就不是鞭子了,若他真无法无天造下了孽,别说他师父,就是整个尧光族倾力相护,我也得要他以命相抵,给他们两口子赔罪。”
羌齐锤了锤酸痛的腰,强忍着疲惫将那口大铁锅洗的干净,解了围裙正要回去睡时与闯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羌齐一屁股坐倒在柴火堆上,柴火上的小刺扎的他哎呦一声蹦了起来,羌齐揉着屁股,没等骂出声来便被眼前铁青的脸吓的一哆嗦。
“有..吃的吗?”山丹跑了一路的马,劈头盖脸淋了一整天的雪,这会脸色泛青,再衬着幽黄的烛光,跟半夜上门索命的冤魂似的。
山丹饿的无力,说话都打着颤,那肚子倒是争气,替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
“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羌齐重新系上了围裙,故意问他“给你烧个白菜豆腐汤?”
山丹搓着冻得发白的手,从筐里拽出根萝卜来啃,他当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连上面的叶子都给嚼了,忙成这样还不忘抽出点空来骂人“你就缺德吧!早晚让雷给劈了。”
“骂人倒是中气十足。”羌齐在大铁锅里煎了五个鸡蛋,又切了小半斤的酱牛肉,沿着锅边贴了十几个面饼子,将坛子里的腌萝卜干,腊八蒜,还有小酱菜整整齐齐摆了一盘子。
待锅里的水开,他又下了三人份的酸菜肉丝面,汤汤水水摆了整整一桌。
山丹风云残云了一桌子的菜,幸亏羌齐准备的分量足,但凡少一点,那桌子怕是也要被他给啃了,羌齐看的直摇头,咂着嘴打趣他“我总算是知道三大营为什么这么穷了,赶明你也别上阵打仗了,索性乔装打扮混进他们的阵营去,不消三天,保准吃垮了他们。”
“那得你也去才行,别人做的饭,我吃不下去。”山丹这会才得了一点暖和气,脸色也好转许多,不像方才煞白透青的,他瘫躺在柴火堆上,满意的拍着肚子,感叹道“幸好有你在,不然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了。”
羌齐就着烛光刷锅,累得腰酸背疼,他锤了锤腰,随口道“没了我你不会上街去!一个大活人还能在这王爷府生生就给饿死了!”
“别人做的没你做的好吃。”山丹餍足的打了个哈欠,慢慢的眯起了眼睛,声音在摇曳的烛光中有着飘浮“你做的饭,我能吃一辈子。”
刷锅的手猛地一顿,不过一瞬便又利落的干起活来,羌齐“这辈子光挑我做的饭吃,那以后娶媳妇了怎么办?”
山丹憨笑一声,伸长了腿“不娶,跟你凑活着过一辈子,再说了,我这样的人品样貌,怎么就配不上你了!咱俩也算是郎才郎貌。”
脱了这身盔甲,山丹就是清秀的江南儿郎,虽然胸无点墨,但这幅皮囊看起来,倒是有些翰林院小公子的意思,羌齐样貌没山丹那么白净,但眼窝深邃,菱角分明,是正儿八经的的北方男儿,除了走路蹒跚外,那是既能颠锅举勺,也能上战杀敌,能文能武,是战场居家必备的好男子。
他与山丹站一处不但不会拉垮,还会因身材高挑,气势反压山丹一头。
“你愿意打一辈子光棍就自己打去。”羌齐说“我可是要成家的人,”
山丹哼哼唧唧的说“有我在,看谁敢嫁与你!新房的门我都给你锤了!”
羌齐不与他扯皮,转了话题问“你都回来了,马铸秋人呢?”
“去靖王府了借兵了。”山丹打了个哈欠,翻身侧睡在柴火堆里“等他回来我就得走了,这一去又得好几日,滇穹怕是也得走,我们这一去府里怕是剩不了几个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多跟少东家商量,别叫人欺负了。”
“你不在便没人欺负我了。”羌齐放慢了动作,洗完声渐轻“好端端借兵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这些天我跟老马叫花子似的在外溜达,能为了什么!”
山丹往灶台那边蹭了蹭,靠着灶台的余温阖上了眼,他的声音有些轻,透着昏昏欲睡的疲倦“少东家说军师兴许还活在,眼下不易兴师动众,皇上太后又靠不住,只能借兵夜出,潜入尧光族一探究竟。”
“尧光族?”
羌齐“你的意思是军师是被尧光族的人带走的?少东家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是查到了什么吗?”
山丹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困倦,他打着哈欠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少东家捡了一个令牌,从令牌上看出了问题,对了!将军卧榻已久,此次是万万去不得的,滇穹正跟少东家商量,看看是把将军托付给靖王,还是少东家留府里照顾。”
羌齐将碗洗净放在干净的桶里沥水,拿了抹布去擦桌子,山丹半只脚都进了周公院,还不忘交代他“不管将军托付给谁,老羌你都得守在他身边,万不能....叫人再伤了将军......”
声音渐沉,最后彻底归入了平稳的气息,羌齐擦完桌子,又把灶台擦得干净,烛油顺着蜡烛流淌,从青花烛台上溢了下来,一滴滴鲜红滴落灶台,像枝头坠落的花,无声的落在灰白的灶台上。
羌齐解了围裙,吹了烛火走出了厨房,在迈出厨房的那瞬间忽的又顿住了,回过眸去,雪光透入窗子,落在山丹身上,像一条干净的绒毯盖在他身上,羌齐半身隐在黑暗中,目光也一同隐晦的让人瞧不出来。
羌齐走了出门,身影被寂静的月色缓缓拉长,长廊铺落着触目惊心的白,羌齐走了过去,踩雪声微弱,但却成了此处唯一的声音,夜色深重与雪色相融,他行走在白与黑中,身上的亲和随着步伐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阴郁和沉重。
羌齐走过长廊,推开了早已被府人遗忘的后门,随着吱的一声推门声,黑暗又归于了素日的寂静。
空中又落了雪,将那脚印一点一点掩盖了起来,白色笼着萧王府,干净中透着砭骨的阴冷,像是挂满了丧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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