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启按下南箕的肩,在他开口之前对腾尔道“这赌你可敢接!”
“接!”
腾尔笑了,调侃似的说道“就怕您会食言呢!少将军。”
柳长青进帐时景启他们已经离开了,铁枪王正看着自己手里空碗发呆,似在想些什么,炉子上的铫子冒出了腾雾,柳长青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提壶给铁枪王倒了一碗热滚滚的奶子茶。
铁枪王抬眸,眉间的凌厉当即化作一汪慈爱,见人冻得鼻尖发红,有些心疼的将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
“幺儿啊!”
铁枪王没了任何威压,就像是尘世间最普通的老父亲,眉眼都是对孩子的慈爱“吃饭了吗?”
没等柳长青开口铁枪王便抢先说道“那滇家浑小子到底对你怎么样?他有没有苛待欺负你,幺儿别怕,有什么便说什么,有爹在,他不敢放肆!”
铁枪王认真的看着人,一边检查着他儿子有没有在这边关受苦,一边在心里把滇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若不是喜欢上了滇家郎,他这好吃懒惰,比女子还娇生惯养的好大儿岂会在边关受这种苦。
铁枪王心道:幺儿若是少一斤肉,都是他滇穹终生无法弥补的死罪!
柳长青温温一笑,一点也不顾老父亲的慈爱之心,语出锋利道“特意把我绑来三大营,引千山拔刀的是谁?不是您吗?这会子做什么父慈子孝的样子,莫不是不想出聘礼了?”
“.......”铁枪王垂死挣扎道“你是爹的独子,不疼你疼谁啊!咱爷俩父慈子孝是该的,跟聘礼无关。”
“那我的聘礼呢?”
柳长青毫不客气的问“之前在信里都是说好的,聘礼什么时候才能进滇家门?”
腾尔“你开的单子也太厚了些,别说一个滇家郎,就是俩咱也能娶回家了,爹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得为咱家好好想想,要不减减?”
“不成!”柳长青负气一坐,也不看他,有些委屈的说“他爹本来就看不上我,聘礼再少,怕是要同我急眼了。”
“什么!”
腾尔登时瞪圆了眼,怒道“滇家还看不上你!那老木头怎么你了?他是不是骂你了?还是动手打你了,他娘的!敢这么对我幺儿,当真以为我铁枪军是面捏的!”
铁枪王将拳头攥的噼里啪啦的响,端起奶子茶一饮而尽,他道“我儿莫怕,这一仗后,我立刻挥兵进京,踏平他的滇府,别说一个儿子,就是他爹我也给你抢回来!”
“别扯话题。”柳长青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直截了当道“聘礼,我的聘礼到底在哪儿?”
铁枪王端起茶,一口闷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倒是嘀咕起来。
就是娶个公主也不见得要下这么重的聘,他滇家郎何德何能,竟要他用半副身家去换,若同盟主那样聪明伶俐也就罢了,偏偏那家伙跟他爹一样,还是个榆木脑袋,他幺儿怎么就看上他了!
柳长青冷哼一声,顿了半晌,说“聘礼单子我可以划掉一半。”
腾尔顿时眼前一亮,险些感动的红了眼“我的儿真孝顺,懂事,识大体!”
柳长青一个冷飘飘的眼神止住了腾尔接下来的喋喋不休的感动,他给自己倒了杯奶子茶,呷了口热茶说“我要把划下的单子换成粮食,三天内就要。”
想也不用想,这粮食也是给滇家郎要的,而且以后是用在三大营身上的。
铁枪军是江湖闻风丧胆的大流氓,铁蝗虫,腾尔是主将,自然也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铁公鸡,从来都是他抢别人的,从来没人敢想着从他身上薅掉一根毛。
除了他的好儿子。
“如今是什么景!粮食比金子还要贵,眼下又是入冬,狼崽子还知道在雪里埋口粮呢!你怎么尽想着挖空老子,补你相公!”
柳长青喝着茶不吭声,待腾尔骂骂咧咧一顿训后他才慢悠悠的放下了碗,开口也不软和,直直的问腾尔“给不给?”
腾尔被他这一句戳的肺管子疼,借酒消愁似的端起碗来仰头闷了剩下的茶,碗嘭的一声放在了小几上,他叹了一声,问“天下良人千千万万,你非要滇家郎不可吗?”
柳长青一脸正色道“非滇家郎不可。”
腾尔有些好笑的问他“那他若是战死了呢?”
柳长青没有说话,狐狸眼直直的看向腾尔,上挑的眉眼冷了风情,是一眼到底的阴郁和沉重,虽是一字未出,但眸中的决绝和森冷却看的腾尔脊背生寒。
他腾尔天生烂命,儿时过的苦,大了过的更苦,这一辈子都是脑袋系裤腰带上混过来的,他与不平中养成了皮实的性子,上不怕天王老子,下不怕阎王小鬼,可偏偏就怕过两个人。
先前那一位过于脆弱又实在好强,每次行商都是历经千辛,看的他心惊胆战,只觉有把看不见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随时随地都能给自己开了口子。
那个人去了后,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养不活那面捏似的笑娃娃,娃娃大了他又害怕,害怕自己没能教好他,害怕自己害了这条年轻的生命,如今好不容易孩子能独当一面了,他还是害怕,害怕他所遇并非良人,害怕他被这不平的世道嫌弃残害。
就在柳长青开口之前,腾尔抢先说道“城内有一暗库,里面的粮食够三大营吃到开春了。”
柳长青这才展了笑颜,亲自为腾尔倒上一碗茶,乖巧懂事的说“谢谢爹。”
腾尔瞪了好大儿一眼,嗔怒不过一瞬就散了,剩下的只有慈爱,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足以让他恍惚的脸,叹息之后便是咬牙切齿的怒骂。
死老天!
它就是故意要折磨他,不然也不会派了这娘俩来霍霍他,亏得他命硬,不然没等以后死在战场上,怕是早就被这娘俩给气死了过去了。
腾尔骂了天,骂了地,就连滇家祖宗三代都给问候了,可就是不舍得骂自己好大儿一句,在他眼里,他儿子无论做什么都没错,哪怕这次坑了他半幅身家。
这丰厚的一笔聘礼,薅的他终生难忘,帐全记在滇家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