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中,你骑来这匹驴子可有名字?”
杨惟德没来由问道。
“路上买的,倒是还没有起名。”
“这倔驴既然没有名字,不如起个名叫黑子。”
杨惟德与李道长一起大笑起来。沈括只好尴尬赔笑。
“对了,”杨惟德转而正色,“正有一事要与你商议,昨日对门驸马家请我与李道长今日午间过府叙谈,他设了酒席。既然你今天不用去军头司见那倔驴,不如和我一起吧。驸马为人诚恳好客,最喜欢结交青年才俊。”
“学生遵命。”
“这会儿已然辰时一刻,我们先回书房聊着,待会儿他家管家自会来请。”
“怀良大师说回去准备午市,也太早了,要能留下便便还能一起叙谈一会儿。”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不知当年那玉树临风的怀丙和尚,如何沦落的这般邋遢,竟然在大相国寺前卖炙肉?”
“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三人一起进了杨家的书房后,杨惟德便忘了继续问怀丙落魄至此的变故,大概其实也并不关心。不一会儿,便又聊起了真正关心的宫中变故。
这些事显然李承庵道长最熟稔,去年腊月起,他就跟着师傅张真人常驻宫内,主持了七八回斋醮驱鬼的仪式,宫中见闻自然也比一年进不了大内几次的杨惟德要多得多。
沈括也有心从这个截然不同的玄学方向探究眼前的怪异案子,毕竟到目前为止。怀良所谓的“循乎其道,合乎其理,探究跟本”的“循理派”,与杨惟德张真人代表的,专精“玄虚”的 “奇门派”各证其名,也各下一城。这两种看似完全排斥的探索方法,正在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合作着,甚至于整个谜团被破解已然出现了曙光。
李承庵道长手捻胡须,沉浸到当日的回忆中。
“师兄还记得那一日,帽妖初入禁宫时,处处弥漫的妖邪之气?”
“那一日,我也连夜入宫,在御花园见到帽妖留下的骷髅人偶,那人偶的兵器上还有贵妃生辰八字,好不诡异……”杨惟德道。
“何止是御花园。还有人见帽妖钻进了内廷奉宸库内,进去一查才发现‘丢失’了一些东西。”
“丢失的不会是金银。也不会是皇家器皿吧?”杨惟德试探道。
“断然不是,若是丢了金银财物,这帽妖恐怕就是伪的,是内廷小黄门监守自盗了。”
“那是何物?”
“乃是几样‘逸闻之物’。”
李道长颇有说故事的天分,关子卖的恰到好处,说完“逸闻之物”四个字后,他又捋着胡子不说了。
“‘逸闻之物’?难道是可佐证什么荒诞传闻的东西?道长请明示。”杨惟德两眼冒光道。
“可知本朝……咳咳”李道长压低声音,“可知本朝,斧声烛影的旧故事?”
“岂能没有耳闻?市井间那些大逆不道的传闻虽不可言说,却是人人都知道些。”
杨惟德故作谨慎,没有说出那个故事,但是沈括远在江南也知道这桩公案,他甚至确信这是大宋境内最脍炙人口、最压箱底的酒桌段子。
传言中,太祖咽驾前曾在寝宫召见后来的太宗,内侍看到寝宫里有烛光闪烁斧声传出。众内侍战战兢兢进去时,太祖已经驾崩,现场无从描述,真相不可言说,只留下斧声烛影四个字,留待后人遐想。
这个故事未必是真的,但却包含诸多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元素:兄弟、恩怨、阴谋以及皇权,要阻止这样的故事传播是完全不可能的,赵家天子开明睿智,于是没有选择辩解而是装聋作哑。
然而此刻,李道长却不停摇头,摇的杨惟德有些迷糊。
“难道传言有假?”
“既然牵涉公事。贫道也只能开诚布公,市井间流言,皆不实……”
“不实?”
“凡传言中太祖死于斧伤的,都与真相相去甚远。众人皆以为那是殿前仪仗的斧钺,却不知那只是一把小玉斧,”道长用手比划了一下,只有巴掌大,“那物件,既小且轻,决计杀不死人,然而却邪门万分。”
“道长进奉宸宫时,见到那玉斧了?”
“我进奉宸宫时,白玉柱斧已然不见了,然而看到了装斧子的铁匣内凹印,确实只有那么大。后来我问家师,确知太宗继位后,曾请我道先师贞静先生以铁匣符箓封玉斧之事。我好奇又问家师当年斧声烛影的旧故事,家师沉吟片刻,就将他从贞静先生那里听来的告于我,竟然与市井流言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道兄赶快说来听听?”
“这个么……”道长手捻胡须似又要卖关子,外面却有家仆来报,街对面驸马府的管家来请了,于是故事暂停,三人一起起身去驸马府。沈括心里痒痒,最煎熬的就是对未知的渴望,虽然他并不乐见老道后面的故事能有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