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儿才知上了当,恼恨地瞪着湛若水,面上却涌起一层潮红,好在有夜色掩映,倒也看不出来。她正思忖如何讥讽回去,船已到了一座宅院前。宅院外是一个码头,停着数只大小参差不一的小船儿。合儿靠近码头,轻巧地上了岸,拉住门环叩了数下,但听得里面也响起数声叩门声,她便再叩三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半点灯火,却不见半个人影,像是一个空院儿,略有几分阴森。湛若水缓缓从船上下来,立在门外,深深望进门里。
合儿从门后取下一个灯笼点燃,萤火之光照不透夜色阴暗,门里越发显得诡秘莫测。合儿径向前行,湛若水只好随她而去,进得门去,听得身畔似有声响,猛一低头,昏惨惨的灯火下,竟映出一张凄厉的鬼脸来,正直愣愣地瞅着他。猝不及防的湛若水倒吸了口气凉气,好在他素不信鬼神,也已看出那物是人非鬼。
那张脸满是疤痕,竟找不出一块好的肌肤来。更残忍的是,那人已被剜去双目,眼中空洞无物,而鼻子也被挖去,嘴唇向一边歪着。若非鼻子上还有两个孔微微翕动,让人知晓此物尚有呼吸,否则便是大白天也会让人误以为是鬼了。湛若水又见那人身量不足,仔细看了,才知双足已受刖刑,故而只及腰间。
湛若水闭目不忍直视,合儿嗤道:“亏你这么个人,竟吓成这样!”顿了顿又笑道:“你怕什么,卢姐姐可是我们这里的绝色美人。”一路之上,合儿极少说话,更不闻笑声,此时笑声清清脆脆,湛若水听来却只觉刺耳无比,更惊道:“她……竟是女子?”他只道是个男子受刑,不想竟是女子,心下又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合儿道:“自然是女子,呵呵,我们这里能进内院的全是女子。你是例外。”湛若水淡淡道:“若此人不堪驱使,打几棍撵了去也便是了,便是恨极打死了也好过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何苦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合儿冷笑:“你哪里知道,我家主人自言此生作恶多端,需得有一个辟邪之物才是。卢姐姐就是辟邪了,比那些和尚道士开过光的都好。”湛若水冷笑:“若她果真相信因果报应,是最好不过了。”合儿还待嘲笑,却见湛若水面色沉沉不怒自威,倒也不敢多说。
合儿头前相引,将湛若水带到一个月洞门前,便止步不前,道:“若非悬玉使女,我们无事是不能随意出入这园子的。主人说,你若到此,必然旧门熟路,自是知道如何去的。”
正说着,门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霜降,见了湛若水,只笑道:“你辛苦了,便是这人么?”合儿回头看了看湛若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哟,好俊俏的人儿!”霜降盯着湛若水看了又看,竟舍不得挪开目光,冶艳的面庞红了又红。合儿冷笑:“姐姐在想什么呢?”霜降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笑道:“相公这边请!”合儿只是冷笑。
随霜降行不多远,到了淡客居前。借着依稀的月色,门匾上的字迹若隐若现,正是自己当年亲手所题。院墙藤蔓攀附,应比当年茂盛了许多,也清寂了许多。再往里看,依然是云笼雾罩不见底。院中有海棠夹道,虽说风姿娇艳绝伦,到底掩不住春去时的残败之态了。
门里门外,若两个世界。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湛若水恍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