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六月,溽暑天气,午后尤为炎热,好在阆山一片清凉。湛若水走了大半天,却一点睡意也无,便临窗坐着,只是发呆。他一点点回想着与云未杳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一直以来,他只道云未杳性情清冷,不爱多管旁人闲事,然而,自那夜她在扬州对自己舍命相救开始,他便知道云未杳绝不是自己看到的那般清冷,今日又看她待赵大伯与柳嫂子,便知她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湛若水耳畔又响起柳嫂子那句“不知你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入我们未杳女的眼”,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今日将近不老泉扶住云未杳的刹那,两只手的掌心便似乎有些发烫了。湛若水微微笑着,心中升起一股柔情蜜意,只轻轻地攥起手掌,又慢慢松开,复又攥起、松开。
蓦地,湛若水心口一痛,便如往前毒发一般,他心知不妙,赶紧取出缀微露服下,又平心静气半晌,那胸口的痛才慢慢缓解了。湛若水心怀间那股缱绻之情惭惭淡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失落与哀伤,暗道:她救你原是医者仁心,你却想入非非,真真是可笑至极!且你一个垂死之人,也配生出这等念想?你已过了不知深浅的年纪,还压制不住自己情绪么?你再如此,不但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她。
湛若水陷入低落的情绪中不可自拔,连着云未杳是何时来的也没有留意到。也不知过了多久,湛若水失落得够了,方才缓缓抬头,见得云未杳隔着窗含笑看着他,竟自吓了好大一跳。湛若水忙将她让进屋中,赧颜一笑道:“姑娘何时来的?”
云未杳笑道:“有一会子了,见你想着事情,不敢打扰。山中简陋,你可还住惯?”
湛若水笑了笑道:“姑娘说哪里话,你肯收留为我治病,我已感念至极。何况这些年来我与孟飞江湖飘摇,露宿荒山野岭是家常便饭,这竟不知好了多少。是了,你找我可是有事?”
云未杳道:“无事,我来拿两本书。”
湛若水心中有隐隐的失落,复又一省,暗道:你与她终不是同一路人,何苦让自己神伤?虽做如是想,心绪到底低沉,便有些恹恹,“哦”了声道:“姑娘都看甚么书?”
云未杳看在眼里,只道是他才到阆山,境况不熟、水土不服的缘故,便也未多放心上,随口道:“我父母收藏的医书典籍大多在此,我再看看能否找到解阿耨多罗之毒的法子,只怕是从前看过遗漏了也未必。”
湛若水听她如此一说,心中便又一暖,笑意不自觉便上了脸,道:“姑娘这两天看的书都是跟阿耨多罗相关?”
云未杳“嗯”了一声,一门心思只在书上。湛若水的笑意更深,目光随着云未杳动而动,柔声道:“你……可要注意身子,不要费心太过。”
云未杳听他声音轻扬,与先前低沉全然两样,划过书籍的手指略顿了顿,回过头来看湛若水。湛若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云未杳尖尖地眉头蹙了蹙,将他将至窗前,细细审视面色,又命湛若水坐下,复为他诊脉。当温热的手指搭上脉膊,湛若水的手略微僵了僵,惹得云未杳又看了看他,湛若水微微笑着垂下眼眸。半晌,云未杳凝眉道:“你今日可觉不适?”
湛若水便道:“恰才心口有些发疼……”看云未杳眼中积了些阴云,湛若水赶紧又道:“我服了缀微露,就不疼了。”
云未杳慢慢收回手道:“用得久了,缀微露也有不灵的时候。”
湛若水道:“姑娘的意思是,它已难克制我体内之毒?”
云未杳微微点着头,又回首望了望那一屋子的典籍,道:“自扬州那夜之后,原本你随时可能第二次毒发,好在皆赖缀微露克制着。如今,若它都不灵了,可怎么办啊?”
湛若水看她眉间愁怅越来越深,心下不忍,笑道:“不是还有生死针么?”
云未杳紧紧盯着双手,那双手白皙纤长,不知救活过多少人,如今,它却一筹莫展,只叹道:“终究是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