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徐徐,阳光晒得柳条儿恹耷耷的,陈敏趴在案前,手下是压着一张未写完的案件总结,未干的字迹有些许晕开。
窗户半开着,有些许热气从那缝隙中进来,又融入了室内的稍低的温度之中,屋中冰鉴里的冰也慢慢化了,热气慢慢地弥漫到了桌案前,让那清爽衣襟也逐渐黏上了汗水。
陈敏就是在一阵热意中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墨迹抹上了眼角,让那眼底染上了黑色。
她迷迷糊糊地往冰鉴那边看去,又看向那半开的窗帘,早上还稍显清凉,中午便如烈火一般,她赶忙关上了窗帘,手上还残留着点点灼热。
她又回到了案前,没有人打扇,她又不愿叫小厮伺候,只好一边打着扇,一边拿着笔写着未完成的报告,就这般写了半日。
有人从门外叫她,她应了一声,便放下笔,扭了扭脖子,往外处走去。
小厮见她头发濡湿,又有两行黑泪留在眼底,不免捂嘴偷乐,陈敏疑惑地看了一眼,抹了抹脸,却没想到越抹越黑,越发像只小花猫。
等到了一同吃饭的厅堂,陈敏洗手之时,看着水上的倒影,这才后知后觉般地有些羞恼了起来。
不过大家也只是笑笑便过去了,并没有将这无关紧要的东西当做什么好乐的谈资。等陈敏洗过脸后,便又回到了严肃的氛围之中。
“最近城郊处发现了十几具无头尸体,均是空了脏器,恐是某家的人信了吃人的内脏能够补形的谣言,可不知是何人,便无法结案,且现如今人心惶惶,又加之几日前京城衙门还有人报案失踪,恐也与此事有关,京城衙门将此案上报给我们,需要三人去立案调查。”坐在上首的男人说道:“不知各位有谁能担任此事呢。”
饭桌上说这事,陈敏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现在已经适应的极好,便是那人说话途中,她也扒了几口饭,倒也没明目张胆地往远处夹,只是吃着面前的菜,小声地咀嚼着。
等他说完,全场都一时间没了动静,她这声音便显得有些大声,男人耳朵一动,笑道:“陈文书可愿前去?”
陈敏手中夹菜的手一顿,她放下筷子,快速吞咽着口中的饭食,看着他,无悲无喜地道:“加冰块。”
“好。”男人也笑着回道,也是适应她基本不怎么说话的性子。
已定好一人,男人又扫过那些低着头的人,“胡卫?”
“我手中已有两个案子,腾不出手。”胡四喜道。
“那何卫?”
“我……”
“就你了。”男人笑着做好了决定,并不想听他反驳,他又看向了一人:“张桐,你最近可没案子,走一趟?”
“徐长啊,你看这天气这般炎热,要不加点工钱?”张桐倒是接受良好,只是搓了搓手,笑眯眯地道:“不然我可不愿去干。”
“就你事多,办好了,给你们三都加奖金,办不好,扣工钱!”徐庆年笑骂道。
“啊啊,徐长不要啊!”张桐整个人都蔫了。
“好了,开个玩笑,能不能办好都有另外的工钱,办好了那工钱加倍。”徐庆年又恢复了严肃:“这件事发突然,有些痕迹已经被抹除了,你们明天天不亮就去查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晚饭吃完之后便去我那边,看一下初步调查出来的内容。”
“行吧。”徐桐道。
既然已经说完这事,作为一个文书,徐庆年应该不会再给自己安排别的事情,陈敏便很是心大地开始夹起了菜。
徐桐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放松下来,反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吗。
陆陆续续地大家又恢复了进食,餐桌上又恢复了愉快的氛围。
晚饭过后,约莫是酉时,太阳已落山,虽晚间还是有些白天的余热,但晚风吹过,还是觉得有些舒适。
徐桐在她耳边叽喳,好似有好多说不完的话题,这让她不免想到金万年,但两人却又不像,徐桐年纪不大,带着他那个年纪的活泼,有种关不住的小老虎,嗷呜嗷呜地跟小伙伴说着在外的冒险。
而金万年就是单纯的嘴碎,什么都能胡咧咧一顿,有营养的话还得从中挑挑拣拣才能找到。
可能沉默的人旁边总会有个极闹腾的人,这话却是不假,这不陈敏旁边少了个金万年,就多了个徐桐吗?
“陈远乔我跟你说啊,这种无头尸啊,有碰上达官显贵的案件麻烦倒是其次,反正我们经常处理这种事情,可坏就坏在又跟上了百姓报案,我们还没去那边看看,也不知那当时的情况,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让人心浮动的大案子啊。”
“徐大也真是的,就想把这些棘手的事情让我两个小虾米干,说什么干好有奖金,也没看这干不好,我们会不会被拉去平众怒啊!”他掩面悲愤大吼。
“这你便不用太过担心,你既已来到了这青天鉴,断不可能让你去一人面对千人,也不会有将人交出平众怒的窝囊事。”另一边的何止息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无语地道:“但被骂已是常态,徐庆年估计是想让我带着你们多锻炼锻炼,省的在这鬼哭狼嚎,闹的我脑仁子疼。”
何止息本是极为稳重之人,迈着四方步,走在陈敏身旁,本是不理,只是这徐桐实在吵闹,他不得不制止他的长篇控诉。
陈敏也觉得他这般喊叫恐惹人厌烦,虽很是可爱就是,便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收敛些。
徐桐只好点头,剩下这一路上没了他的声音,倒觉得时间漫长了些。
等到了徐庆年的厢房,他将一卷纸交给了他们。
“这些便是当时发现现场的人的汇报情况,以及目击证词和调查得线索,你们互相传阅地看看。”徐庆年坐在书桌前,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三人头碰头,盯着那卷轴瞧。
“嗯,这里的地契是张家的,张家,是那个以修筑陵园起家的张家吗?”徐桐好奇地问道。
“是这个张家。”徐庆年点头。
“那就难怪了。”他若有所思……
若这件事情是张家所为,他们机关术也极为精练,造一个能容几十个尸体放置的密室什么的,也是十分方便,但这又有了一个疑点,若这是真的是他们干的,将这些人转移到陵墓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陪葬品中的一员,可比掩埋在他们的地契下面安全多了。
且若是张家所为,这机关又如何失灵,这几十个又怎么从地底下出来?
不对,不对,张桐脑中头脑风暴,却越捋越觉得不像是张家所为了。
陈敏翻着卷纸,看着上面的文字,她倒不觉得那凶手会是张家的,凶案的发生总有目的,即使是随机杀人,也是当时兴致,那十几号人,真的是随机的,那这年龄和长相也是随机的,这次的案件,除了脏器被挖了,连脸都被破坏的看不出长相。
她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这种破坏手段是怕别人认出自己,若是能看出脸,就能确认凶手的身份。
而这几十号的人,总不可能全都是某个人的丫鬟婆子护卫吧。
陈敏被自己的想法一跳,但又觉得很有道理,她不免抬起头来,小心观察着身旁两人的神色。
只见张桐皱着眉,很是苦恼的样子,而何止息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却是十分认真地翻着页,就她看他的那一小会儿,那纸已经翻到了下一页,何止息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有种上课之时不专心被夫子抓到的窘迫感。
陈敏尴尬地低下了头,努力地平复下了自己不由产生的紧张情绪,看着那新的一页,认真思考着。
看完了这些人的眉眼官司,徐庆年兴致缺缺地开始赶人。他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也别杵在那里了,挡着我晒月光了。”
两人下意识地往外面看去,太阳虽已下山,但晚霞依旧,别说月亮了,连天都没黑下来呢,看什么看。
徐桐眼皮都耷拉下来,无语地看向徐庆年,徐庆年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一副送客的模样。
何止息卷好卷轴,就推着两人往外处走去。行至门前,还被徐庆年提醒了一句,关上了门。
“明天卯时一刻便到大堂处集合,我们先去城郊那块地看看。”何止息道。
两人均无任何异议,三人便就此分开。
天刚蒙蒙亮,还有星子挂在天边,三个浑身黑漆漆的男人便从青玉鉴侧门出来,身上骑着大马,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一路上无人敢拦,只要见着他们身上别着的那块烫金玉牌。
乌鸦立至枯树上,声音凄厉,如同厉鬼。
杂草丛生,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在地里乱窜,还未收拾好的血块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道,上面盘旋好几只青色苍蝇。
血迹已经干涸,融进土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实在难以分辨。
此时,几声马蹄,惊扰了此地的老鼠,四处乱窜,发出了吱吱的声音,脚步踩在沾上露珠的草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三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放轻,最后到了跟前,有一人蹲了下来,他点起了一只火折子,细细地打量着地面的情况。
另两人则向着远处走去,打着灯笼,低着头,尽量地避开案发地点,这地方却有一块废弃的井,井盖上已爬满青苔,藤蔓,只凸出了一些高度,十分突兀。
徐桐招呼着陈敏一起将井盖掀开,她拿出小刀,同徐桐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藤蔓割开,忙活了好一阵儿,这才将井盖给挪动出了一条缝,带着浓郁腥臭味道的气味便从那缝隙中一股股地冒了出来,熏的两人有点睁不开眼。
“他娘的,这下面是死了多少条鱼啊,这么臭!”徐桐一边后退,一边扇着眼前的风,疯狂地咳嗽着。
陈敏捂着嘴,也有些奇怪,若是常年不用的井,不是个枯井,也会如同泔水桶一般的味道才是。
等到这气味散的差不多了,他们又将缝隙挪地更大了些,为了不当头暴击,徐桐这次不敢对着风头浪尖了。
将灯笼往里面叹去,只看见望不到底的漆黑,没有死人头骨,也没有什么鱼骨之类的东西,好像是一种流动的黑液,看着极为不真切。
“怎么了?”在那处探查的何止息也走了过来,一过来,就闻到了两人身上散发的腥臭味,再一闻,这味道是那旁边的井盖里传出来的。
徐桐捂着鼻子,声音不太真切:“就是我们发现了个井,味道十分不好闻,打开发现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但就是很臭,腥臭。”
“估计是一直没用,里面的水变味了吧。”何止息也往里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便也没多大放在心上,招呼着他们往东边走去。
“我在离案发点的一处地方发现了个类似人皮面具的东西。”他道。
“人皮面具?”徐桐眨眨眼:“这东西不是江湖术士们说的换脸大法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会不会是有人将人杀死抛尸在此处,自己用了那人的人脸,结果很倒霉的,这还是个抛尸集中点。”
很应景的,几只乌鸦啊啊地叫了两声,两人均无语地看向徐桐,徐桐摸着脑袋,讪讪一笑:“这不是很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