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意站在原地,怎么努力都看不清立在她面前的小娘子。可当她喜极而泣抱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闺名,还有那满怀的栀子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比的确定,这是宋嘉夕。
她泪如泉涌,不可置信地将手收得越来越紧,“栀栀,当真是你吗?我真不是在做梦吧,你这些日子还好吗,赵诚有没有为难你们,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嘉夕并没有回答她,耳边只有她悲痛的啜泣声,容枝意抱着她,自然能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成这样?”印象里,宋嘉夕是不会轻易在人前掉眼泪的。
谢泽旭忧心忡忡看着二人:“宫里出大事了。”
刘大嫂点起灯,重逢的四人坐在狭小内室里详谈。谢泽旭将近来长安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和二人讲了一通:“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城中大部分巡街守门的人马都被渐渐换成了赵诚的人,就连京兆府也有不少,阿谚走前让我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我便没有出手清人。然这月初开始依旧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我和嘉夕,我便干脆称病,说要在家休养几日,实则暗中和嘉夕一道逃去了远离太极宫的别院居住。”
赵珩将谢泽旭的话琢磨了一遍:“城中这么多人马,皆数换成他的,姨父难道没发现吗?”
“圣人他…”宋嘉夕抬眸看了眼对座二人,没敢轻易说出口。
赵珩一头雾水:“姨父怎么了?”
“我也是听阿谦说的,说圣人病得很重,几乎不能理事。”
“是先前的咳疾还未好?”容枝意走的时候他便咳得厉害,但问了太医,回回都说不碍事,怎么几日不见病得都不能理事了?
太医署那帮人不至于废到连个咳疾都治不好,真要深究原因,要么是圣人要求保密,要么便是…装病?她更倾向前者,瞧他之前咳得那几下和蜡黄的脸色,身子就不太健康。
“圣人病重,太子未归,权臣相助,于赵诚而言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那圣人和娘娘岂不就…”话及此容枝意忽然反应过来,皇后根本就不在长安。当初圣人没收六宫大权让她去佑国寺,难道是料到会有今日这出?
那便更加坐实她受罚是圣人的意思了,真不知被当做棋子是喜还是悲。
“他若想要光明正大得到皇位,便不会对圣人下手。”赵珩顿了顿,“只是…那危险的就是阿谦了。”
相比于赵诚这个从小被丢在洛阳养病,被人忽视无人问津的皇子,百姓和臣子们自然更愿意相信生了病的圣人会将皇位传给在皇后膝下长大的次子赵谦,所以铲除她是赵诚上位的必经之路。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赵谦很快就要背负上弑父逼宫的罪名被赐死,死无对证,正巧把所有罪都推到他身上,自己光明正大坐上皇位。
“就非得闹到自相残杀的地步么…”
答案是肯定的,若顾念手足,难江山谷里又怎会对赵珩痛下杀手,又怎会与武安侯联手,摊开了说,武安侯背后做的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赵诚又知道多少呢?
众人转眼陷入沉默,倒是宋嘉夕心急如焚道:“还有…圣人好些日没有上朝,偏就昨日传召了不少朝臣进宫,阿爷也在内,本是正常的,可阿娘给我递来消息,说阿爷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府。于是我便猜测,昨日根本就不是圣人传召,而是赵诚假传圣旨,想将朝臣困在宫里。”
“除了宋寺卿,还有谁进宫了?”
“召王殿下也进宫了,还有汉阳郡公、齐国公和世子、中书省徐大人…张太傅及其嫡子嫡孙…”宋嘉夕报出一串串名号,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明确站在太子阵营的。
容枝意完全理解宋嘉夕为何心焦成这样,此刻这些朝臣的命,就在赵诚的一念之间。她还时刻心系着唐可儿,她最是口无遮拦不服人的性子,要真与赵诚对上,不被扒层皮都是好的。
“景帆此刻在何处?”
谢泽旭摇摇头:“她昨日并未入宫,加之这几日被人跟踪,联系便少了,我也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话及此处,谁也没想到姗姗来迟的轻云和刘大东带来了赵景帆的消息。
“召王殿下挨了鞭刑,被关起来了,奉节郡王发觉不对劲,便要出城寻太子和世子,恰好在城门口遇见了我和轻云。我把您二位已经进城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即刻调转了马头,只说那人开始行动了,让诸位尽快入宫,他在宫门外等你们。”刘大东将赵景帆的话一字不落告诉众人。
“那我们尽快进宫?”容枝意有些坐不住了,再不去救人怕是三表哥就要被鞭子抽死了。还有不知生死的可儿和朝臣们。
赵珩倒没做别的安排,只让刘大东去准备一支放信号的烟火。谢泽旭本想让宋嘉夕在此等候消息,但拗不过她急于见到父亲,只好将人带上。
每一个人,都带着赴死的决心。
容枝意与赵珩共骑,黑沉如墨一般的深夜,呼啸的寒风,表面上寂静无声的长街,诡异的氛围和莫名的压抑感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拽紧了赵珩的衣袖。
胡思乱想之际,寂寥的长街上忽然窜出一大队拦路的恶虎,他们似乎已经在这守株待兔许久,连放了几箭没射中人后,容枝意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样貌,领头之人面熟得很,正是武安侯某个不中用的庶子,没记错的话,这人行四。
姚四挥手让人放下了弓,眼神越过赵景帆落到赵珩身上时,还轻佻地打量着容枝意:“郢王世子,容娘子,许久不见呐。”
赵珩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姚四,你以为你这点人能挡得住我们?识相的话赶紧滚开,本世子还能饶你一命。”
姚四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郢王世子呢,爷爷我告诉你,过不了今日,你和你怀中的娘子便要沦为阶下穷了!放心吧,到时我必定替你好好享受一下与容娘子…”
容枝意只觉耳边一阵劲风,有什么东西从赵珩袖口飞了出去,还没瞧清是什么,对向一声惨叫,姚四的左眼上竟直挺挺插着把锐利的小刀,刀剑刺穿了他的眼珠,短短一瞬,鲜血喷涌而出,将他肩头衣裳都打湿了一半。
“姚四,我杀了你爹唯一的嫡子,你是不是就天真的以为侯府世子之位能轮到你头上?当初没扒了你的舌头让逃过一劫了倒成我的不是了?我告诉你,今日本世子就要替阎王收了你!”
话音刚落,容枝意腰间一紧,赵珩带着她腾空而起。可惜根本不用他们出手,谢泽旭忽得双手成环一声哨响,暗中数十黑影窜出,一拥而上。
“元洲!”赵珩大喜过望。
“你们先走我断后,阿谦在宫里等你们相救!”徐元洲双刀齐上奋力杀敌,根本无暇顾及旁的。谢泽旭绑了痛晕过去的姚四将其拖在马后,赵珩拽过缰绳迅速跟上。
这一路都不太平,若不是赵谦等人早有预料,倾尽所能安排了人手相助,不知要在路上荒废多久。容枝意惊叹赵谦的周密部署,他被传召入宫,深知前方是随时可能坍塌的山崖峭壁,为了让赵诚能放松警惕,为了给他们谋求更多时间,不得不迈步向前。
他安排的人何止徐元洲,连陈璟安都从洛阳赶过来了,整个长安但凡和他们交好,能抄起棍棒家伙的,都在今夜伸出援手。甚至袁诗敏和容茂仁都联手了,守在靠近皇城的最后一个坊门外。
“三妹妹,我从前不懂如何做好一个兄长,对你从无关照,可自去岁你回长安,处处帮衬又拿真心待我,我是又悔又恨。今日就算豁去这条命,我也要送你进宫!”
容枝意泪盈于睫,正要说些什么,袁诗敏长鞭一挥:“你少在演苦情戏,也不看看跟谁搭档,本姑娘冠绝一世,就这几个人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你要真想死也往别处去,叫别人以为我废得连个搭档都护不住!”
容枝意收回眼泪,仰望无星无月的夜空,奇怪这冷风凛冽的深秋夜里,她竟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一应事物有成有败,成了,除却几句褒奖和几样豪礼,他们实难得到什么。可若是败了,赵诚会亲自将人杀得干干净净,这是要赔上性命的赌债。但他们还是来了,这无疑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
“意儿。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尽所能护你周全。”眼看着皇城近在眼前,身后人低沉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若最后事成定局不随人愿,你只管逃,我若有命,自会去寻你。”
她知道他也会怕,知道他的镇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她正正神,就算是为了这些朋友,为了能和身边的郎君长相厮守,她都要拼尽全力打好这最后一场仗。
“无论结果如何,生死不离。”她握紧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侧目与他对视,“不随人愿也无妨,下辈子你来找我便是。”
伴着她轻快的语气,赵珩带着人马疾驰过朱雀门,宏伟壮丽的太极宫映入眼帘。出乎意料的是,此处并无看守的兵丁,他们十分顺利地来到了承天门外,这是入宫的最后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