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庭呢？”

“吴庭在京城。”

“哦。”那人似乎笑了笑:“挺好。”

裴戎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人，于是撑起身子，问他:“你也是魏人？你是怎么被抓来的？”

“我啊。”那人仰着头:“我叫吕明，是沈将军手下的兵。”

“吕明，吕明……”崔知鹤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突然想起来:“你是吴庭的说的那个朋友，吕大牙。”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外号了。

瘫在茅草上的吕明有些恍惚，他哆嗦着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唇齿，却只能摸到一片脓血。

这样也好，这样便再也不用担心两军叫阵时，会因为两颗小虎牙被人轻视了。

吕明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能战场拼杀、于敌前叫阵的吕大牙啊，随着将军，一同死了，葬在了那场风雪里。

现在留下的，不过是个挣扎着的躯壳罢了。

“沈将军他……”

“死了。”吕明眼角渗出一滴泪，他看向崔知鹤，字字泣血:“本来是能活的，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风雪再大，总能劈开一道口子。但谁知道，棉衣里装的不是白叠子，是杨絮和芦花……这人啊，心死了，就活不成了……”

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拼过多少凶险万分的战场，杀过多少虎背熊腰的敌人。

可，最终却死于故乡人的软刀。

“天道不公啊，天道不公。”吕明吐出一口脓血，含含糊糊地仰天咒骂:“带走了将军，又把崔大人你送到这虎狼窝里，天啊，天啊！我去他娘的天，我去他娘的天……”

“天道没有不公，不公的是人心和贪欲。”崔知鹤喃喃，突然沙哑着声音笑了几声，似刀尖上最后一滴粘稠滴落的血:“就好比白叠子，我把它献上去，原本是希望它成为边关将士御寒的良植。可人心向恶，贪欲横生，它却成了蠹虫牟利的工具，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心……贪欲……”

吕明痴痴地望着身下的茅草和凹凸不平的泥土地。

是啊，他也曾恨过，甚至满含恶毒地诅咒乌羌人真的就杀过边疆，踏平京城，把所有人通通砍光，把城池一把火全烧了。

这样，就把所有的贪念都烧光了，把所有的苦痛都掩埋了。

可将军在死前对他说:“吕明啊，你要活着回去，回去看看满街的杏花，听听南楼的琴，再尝尝祥云坊的糕点……也、也替我给行俭带句话吧……”

他连忙凑近去听。

可将军手中长枪落地，口中颤巍巍呼出一口白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于是所有的狠戾与不甘，都化作这冬日里的一场雪了。

只等南楼的琴和满街杏花，唤醒迟到的春。

他用长枪在雪地里慢慢挖出一个大坑，把将军和长枪头埋在一起，只取了枪尖红缨塞进怀里。

后来，乌羌人抓住他，逼问他将军埋在哪里，打断他的腿，拔了他的牙，他也死咬着，一个字也不透露。

将军授他枪学，教他兵法，多少次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他吕大牙，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么能让将军死后还要受乌羌人屈辱呢？

乌羌人找不到将军，就把他带了回去。他身上的伤，每日每日地疼痛，可他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要回去，把红缨交给行俭。

告诉他，他的爹爹，临死前其实留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