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永远刻在了仇殇幼小的心灵上。
他呆呆地立在院子里,没有泪,甚至没有表情。
待火烧过来了,烧着了他的衣裳,他才醒过来。
他想去将娘亲的身体拼凑起来,但火势已大,他进不去了。
娘亲的好与不好,都随着这场火,成为过去。
他只记得娘亲在最后关头让他跑,不要回头。
他只记得娘亲在生命最后一刻,是爱他那个娘亲。
在遭受那般非人的折磨时,娘亲都没发一声,就是怕他听见了,不听话跑回去救她。
原来,娘亲真的是爱我的……
他记忆力很好,那个男人的背影,深深铭刻在他记忆中。
娘亲临死前说过,要他去真国找德叔和孟姨。
没人能够想象,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要徒步从这里走到千里之外的真国,去找两个素未谋面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若不是杜铮,他早已冻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
关于两个娘亲的事,李陌从未对任何人讲过。
他不想破坏娘亲在无尘宫旧人心中的印象。
也或许是,那些不美好的东西,他自己也忘了。
他只记得娘亲的好。
永夜再黑,他只记得夜空中闪亮的星光。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
“娘不应该写那张纸条的,那是压垮外祖父的最后一根稻草。”忆起这些旧事,李陌异常平静,“娘直到死,都在后悔。”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李唯德背过身子,让眼泪放肆地流了一会,“我了解小姐,她是想让老宫主彻底忘了她这个不孝女,她已无颜再见无尘宫的人。她只是低估了老宫主对她的爱。”
李陌垂头,努力让自己神色自若。
“啊呀呀,哼~~~”孟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怒目瞪向李唯德。
李陌抬眸,露出招牌笑容,“孟姨是在责怪德叔又提起往事吗?”
他笑着一边一个搂住他们的肩,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我呢,已经长大了,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行了,我要走了,孟姨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路上吃?”
孟姨一把打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将一个包袱扔给他,哼了一声,走了。
李陌望着空荡荡的臂弯,“好吧,看来孟姨是嫌弃我,要赶我走了。”
“哪有?孟姨不知道有多疼你!”李唯德说,“少主尽管放心下山,需要我们做什么,随时飞鹰传书回来。在外面要当心,对了,下次记得带个谷主夫人回来……还有……”
“知道啦,人老了就是啰唆……”李陌打断他,嘴里发出一记哨响,招来一只体形硕大的雪狼,拍拍它的脖颈,跳了上去,俯身凑在它耳边轻声说:“载我下山,赏你过两天有活人吃。”
雪狼瞳孔一竖,兴奋地蹬了蹬腿,一溜烟跑了。
“我走啦——”狼背上,迎面而来的风,将刚淌出的泪,吹得满脸都是。
孟姨蓦地转身,看向李陌消失的地方,久久未动。
有的人便是这样,无论生长在如何腌臜的、暗无天日的泥泞里,哪怕被生活折磨得体无完肤,但他心中,永远都只追赶耀眼的阳光。
也许这只是黑暗中的一道微光,但他也会将这道微光化作火种,努力去绽放,点亮整片星空,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去无限光芒,带去无比绚烂的笑。
痛楚和悲哀,掩埋在内心,自己慢慢消化。
孟姨有些模糊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少主时的模样——
一个穿着鲜红衣裙的小姑娘,扎着两根红色丝带的丸子头,站在她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孟姨,我叫仇殇,是李莫染的儿子……但杜铮想让我当他媳妇儿……”
说着说着,小仇殇就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和小姐一模一样。
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荡起轻微的涟漪,从眼角开始,一圈一圈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