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身旁就已经冷了,只是在她脚边放着一个汤婆子。
卫亦舒怔愣片刻,还是喊了如意进来。
“每隔几天就要赶一次路,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个头。”
如意小声抱怨着,眼睛却只往外面瞧。
机警得厉害。
卫亦舒拍拍她的手,嗔她道“你别管这些了,我想吃浮元子了,你给我做一碗来,好不好。”
如意叹了口气,“再喜欢也不能天天吃。”
说是这样说,还是去了。
卫亦舒这才将一个匣子拿出来,将自己的那些首饰塞在里头,看到里面装得满满当当,方才觉得放心。
沈玉荷过来时,她正在窗下看书,娴静从容,当下便笑了笑,“姊姊好兴致。”
卫亦舒闻声抬头,见她来,也只是点点头,不再言语。
沈玉荷微微侧身,将卢文昭扯了过来。
“姊姊与卢文昭也算是旧相识了,不妨叙叙旧。”
卢文昭却是巍然不动,站在门口像是一根木桩子。
两个人的气氛怪异,卫亦舒没有掺和,只是静静望着。
这一次卢文昭脸上依旧戴着面具,昆仑面具下,依稀看得见那一颗红痣。
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里不复当初见面时的流光溢彩,眸色深沉又压抑。
卫亦舒移开眼,看向了窗外的枝丫。
沈玉荷不知摁到了哪一处,卢文昭便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郎君请进来说话吧。”
卢文昭这才抬脚进来,只是步子迈得极小,像是没什么力气。
沈玉荷等他进去了,方才进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男装,干练又冷冽。
“姊姊身边有安升景和许志越,我就索性将他送过来与姊姊作伴了。”
卫亦舒猜出大概,只说了声好,便不再作答。
沈玉荷却是侧头看向了卢文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又温柔娇俏起来,“你好好陪着姊姊,只要你乖顺,我不会对卢虚灵做什么。”
话说完了,她便起身离开了。
屋内的婢女依旧站在角落里,好似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卢郎君不如取了面具,喝杯茶水。”
卢文昭默然许久,方才伸手将面具取下来。
比起初见时的精致文雅,此刻的卢文昭无疑是狼狈的,惨白的脸色和没有神采的眼眸让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寂寥黯然。
卫亦舒将茶水递到他面前,尔后拿了一本书放在他面前。
“多谢。”
他一低头,脖子上的几道伤口就露了出来,卫亦舒不忍细看,忙移开了眼。
“我以为卫阿姊会骂我几句。”
卫亦舒不解,卢文昭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神伤到了极致。
“卫阿姊这些时日可还好么?”
问完了,卢文昭又道“我已是无颜去见父兄,阿姊只是女流,被胁迫至此,乃是身不由己,切切珍重自身。”
卫亦舒一时无话,片刻后才扯了些笑意,“卢郎君亦是被哄骗欺瞒,生死之事不过是一念之间,总要昭明日月才是。”
卢文昭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算不得多么熟稔,加上这样的境地和环境,更是相顾无言。
卫亦舒本想继续看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卢文昭似是有所察觉,便主动提起了江全的事。
“我许久不知外界的消息,阿姊可以说说么?”
卫亦舒心中斟酌着,他露出一抹了然的浅笑来,银白单薄的澜衫将他的面容衬得更白了些,浅笑间,恰如冰泉消融。
“文昭愚笨,让卫阿姊为难了。”
卫亦舒叹了口气,“我不在江全,不曾见过你的父兄,并不是有意隐瞒。”
“卫阿姊的好意,文昭铭记于心,苟活至今日,为的就是将来向父兄请罪。”
“烦请卫阿姊,告知我实情。”
说完,他便俯身叩首,拜了三拜。
卫亦舒不忍再看,“卢文昭,倘若你当真想要回去见你的父兄,我怎么会不告诉你。”
不过是心存死志,想要个解脱。
想要再将自己的错真真切切的捋清楚,看清楚,再拿这把刀往身上重新割一遍。
卢文昭惨然一笑,“卫阿姊,我本不想要你为难,只是我,唯有一死,方可抵罪。”
他孤身犯险,做了亲手将细作送进了卢家的棋子,以至于祖父被擒,受尽了刑罚。
他日父兄如果知道是他亲手将军中密令送往叛军手中,又要受到什么样的牵连。
卢家上下,又会如何被钉在谋逆之罪上。
“所以你更要活着,活着回去告诉教养你的双亲,教导过你的兄长,姊姊,告诉你的弟弟妹妹,你没有谋逆。”
“你死在这里,不过是黄土一抔,无人知道你的姓名,那个假冒的卢文昭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将卢家当做踏脚石。”
卫亦舒闭上眼,“你让我不要轻生,为什么不劝劝自己。”
卢文昭慢慢坐起身子,神情悲怆已极。
“我不能去陇西,更不能去春州,卫阿姊,即便是死了,我也该死在祖父身旁。”
“那你就忍心看着你父兄彻底背上谋逆的罪名么?”
“赴死何其容易,可生者的痛楚又要谁来代替?”
一时间,室内死寂无声。
卢文昭垂下眼帘,再次郑重地给她行礼。
“今日是我为难了卫阿姊,文昭蠢笨怯弱,卫阿姊所言,文昭铭记于心。”
卫亦舒看着他,轻声道“我并不想开解你,只是想要你为了自己,为了你的母亲,为了生养你的卢家,留着一条性命昭明真相。”
卢文昭侧头看向她,缓声说了句是。
“卫阿姊,多谢你为明云殓尸下葬。”
提到这个名字,卫亦舒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记得与她一同投壶的袁从筹,总是板着脸学着袁从简一板一眼的袁从筹。
可那个埋在不知姓名的荒野之中的,原来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