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奏女皇,称自古无控鹤之职,奏请罢设此职。女皇非常不悦,将他贬为水部郎中。
外面对控鹤府的传闻沸沸扬扬,女皇也有多有耳闻。
于是,任张昌宗为司仆卿、张易之为麟台监,命他们在宫中写写文章,掩人耳目。
张氏兄弟又选拔了凤阁侍郎李峤、左补阙崔湜、右补阙张说、尚书监丞宋之问、给事中徐彦伯等四十七位文臣士僚入控鹤府,开始编撰诗歌缀集。
这帮人被称为“珠英学士”,编撰的诗集称为《三教珠英》。
所谓“三教” ,佛、道、儒也;所谓“珠英” ,珍珠英华,光彩耀人,美好之谓也。
韦晚香道:“无论在太子之位、皇帝之位,还是在房陵乡野,跟着您,妾这颗脑袋整日就挂在腰上过日子,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
“在那些穷困潦倒、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只有香儿与我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本宫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虽说苦日子都过去了,但我们依然受制于人,整天战战兢兢,不得安心,这样的生活,总是叫人担忧。”
武哲转而安慰起她。
“香儿,易姓是小事,控鹤府也是小事,只要母亲高兴,我们坐稳东宫,把邵王重润、长宁郡主、永泰郡主、安乐郡主抚养长大再说。你与我共患难,等我登基了,一定与你共富贵!”
韦晚香将脑袋倚靠在他的肩上,望着一地细碎的合欢枯影。
“听说,东宫的合欢树都是相王种下的。您看他多聪明!在这里,只有一树之荫,走出东宫,就江湖广阔、任他逍遥而行了!”
为了制衡太子,女皇复封武轮为相王,搬出东宫,在洛阳劝善坊另置相王府。武成器、武隆基等诸位兄弟,也再次获准出阁立府。
做了六年大唐天子,八年大周皇嗣,武轮终于走出了东宫这座牢笼。
他很庆幸,听取了叶法善天师的建议,用皇嗣之位换得自由之身,不仅结束了十四年的软禁生涯,还可以开府治事,公开扶植自己的势力。
其所得,是远远大于所失的。
浮云原本无根须,得似浮云也自由。谁说不是呢?
辞去皇嗣后,武轮使领太子右卫率,负责东宫护卫。每天守护的东宫,成了囚禁兄长武哲的牢笼,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武哲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头顶上的合欢枯枝,还有枯枝下的重重宫墙。
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一道无形的宫墙,将他深深地圈禁起来。
他伸手把韦晚香揽在自己怀里,长叹一声道:“身居高位,谁能做到逍遥自在呢?”
少年浪子,老来弥勒。吃过多年的流放之苦,武哲渐渐收起了那颗放荡不羁的心。
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尽力处理好与母亲、武氏诸王的关系。甚至,还想过要和武氏联姻,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大周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东宫、相王府、公主府,三座府邸三足鼎立,形成了一个结构稳定的三角形。
兄妹三人,各自历经了重重磨难,关系自然是埙篪相和的。
但女皇始终担心,自己千秋以后,太子武哲登上帝位,李氏子弟会容不下武氏子弟,致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下旨为太子赐姓武氏,让他也融入了武氏大家族中。
圣历二年二月四日,神都洛阳春暖花开。
女皇带领太子武哲、相王武轮、太平公主、张氏兄弟、武氏诸王,以及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吉顼、魏元忠、苏味道、杨再思等七位大臣,赴嵩山封禅。
返回洛阳时,天降滂沱大雨。为了避雨,女皇与众臣留宿在偃师缑山子晋祠里。
子晋祠是为纪念周灵王之子姬晋在此驾鹤昇仙而建的。
慕其仙名,女皇封姬晋为昇仙太子, 并改子晋祠为昇仙太子庙,亲笔撰写了《昇仙太子碑文》,命武三思在此立碑。
碑文记述姬晋昇仙的故事,实则歌颂的是大周盛世。女皇书风依然遒劲潇洒,笔势婉转流利,结体宽严适度,落笔铿锵有声。
书罢,女皇放下笔墨。
武三思走到近前,故作玄秘道:“姑姑可知,六郎张昌宗之美,不属于现世,他是先周王子姬晋转世的。”
女皇十分惊奇:“此话从何而来?”
武三思嘴角噙着笑,信誓旦旦地说道:“某日,侄儿入迎仙宫,看见一片白云自邙山而来,飘到迎仙宫上空,化为一只白鹤,降落在宫中。侄儿疑心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瞅,六郎正立在白鹤降落之处!”
刚刚改任凤阁侍郎的杨再思附和道:“是啊,那天,臣也在现场,亲眼看见白鹤化为俊美的六郎,器宇轩昂,翩翩如仙!”
“六郎貌赛莲花,怎能不美?”
杨再思正色道:“梁王殿下怎能说六郎长得像莲花呢?分明是莲花长得像六郎!”
“对!对!对!是莲花长得像六郎!”
女皇非常高兴。“传说,姬晋好吹笙,作凤凰鸣。你们让六郎装扮成姬晋,让朕好好瞧瞧!”
不一会儿,张昌宗身披羽衣,吹着笙笛,骑上木鹤,在庭院里来回飞翔,模仿姬晋得道昇仙的样子。
武三思带着定王武攸暨、河内郡王武懿宗等人,挥舞着假翅,翩翩飞来,与他比翼齐飞。
女皇年岁大了,笑点特别低,笑得前仰后伏,不住地擦着眼泪。
宋之问之流,则纷纷作诗赞美。
武哲、武轮和太平公主坐在现场,兄妹三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卖力地表演着。
太平公主满脸不悦,推说身体不适,离席而去。过了一会儿,武哲和武轮也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女皇心里大失所望,笑容也渐渐凝固了。
回到洛阳,四月十八日那天,女皇召集兄妹三人,与所有的武氏子弟一起,在新明堂通天宫里禀告天地,盟誓李武两家,世代和好,并铭刻在铁券上,藏入史馆。
虽然,他们都姓着同样的武姓,但他们隶属于不同的利益集团,争斗这么多年,结下的怨恨已经刻肌刻骨。
彼此之间的深仇积恨,并不是一杯美酒就可以释然的。
权势使然,所谓和好,不过是女皇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世人的眼里,他们依然有着李唐子弟和武周子弟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