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几只不解人意的秋虫,躲在墙根角落里振羽低吟,打破了他的清秋寒梦。
黑暗,让人失去方向。子虚睖睁着双眼,却更加迷茫了。
辞让皇嗣以后,武轮在洛阳劝善坊重立相王府。
女皇在不远处的积善坊,为相王诸子赐了一座府邸,占地半坊多,五位兄弟分院同居。
夕阳西下,一缕金黄的斜阳柔和地落在积善坊里,布下一片祥和而安宁的光芒。
几位容貌俊秀、器宇轩昂的郎君一边说着话,一边踢着脚下的彩球,你争我抢地进入积善坊的巷子。
五郎武隆业一脚将彩球勾到了自己的胯下。“大郎,我们下次不要去上林坊打球了!”
“为何不去上林坊打球?”武成器放慢了脚步。
武隆业将彩球拿在手中,上下抛着玩,嘴里抱怨起来。
“居住洛阳城北的,多是布衣百姓,围观的娃娃实在太多了。加之那里的球场尘土飞扬,打一场马球便吃一嘴的灰,实在不带劲!”
身材颀长的四郎武隆范一个鹞子翻身,飞身跃起,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彩球。
“洛阳最繁华的是洛河以南,密布着酒肆、旅舍、寺院、驿站、书行,甍宇齐正,人物华盛,尤其是静仁、履道、归仁、集贤等坊,各色园林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极皇城之胜,修建的球场又大又平整。大郎,我们为何不去那里打马球呢?”
三郎武隆基掸了掸缥青色的四合团金纹袍衫上的灰尘,将腰侧的鹿衔青芝瑶佩拉到前面,清冷的姿容上,露出几许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郎是怕你们过惯了富贵生活,体会不到人间疾苦,所以,特地带我们去那里击球的!”
“还是三郎最懂我!”武成器微微侧脸,一缕黄昏余晖正好落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眸,英气逼人。
兄弟们说说笑笑进入积善坊,唯有二郎武成义没有说过一句话。
忽然,看见相王武轮背着双手,块然立在积善坊门口,夕阳照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五位兄弟急忙走上前,齐刷刷地立在父亲面前,一起行叉手礼。
武轮沉声道:“你们一身臭汗,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众人都不敢说话。
武隆基斜眼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兄弟们,叉手回道:“父王,我们打马球去了!”
武轮背着光,凛若冰霜的脸上越发显得深沉和严肃。
“父王知道你们从小就酷爱打马球,但也不能练得废寝忘食,这么迟才回来!尤其是三郎,洛阳城里的孩子经常会唱一首童谣,什么 ‘三郎少时衣不整,迷恋马球忘回宫’,说的就是你吧?”
武隆范和武隆业憋不住笑,“哧哧”地笑出声音来。
武隆基眨了眨眼睛,怯怯地垂下了脑袋。
“父王难得来一趟,赶紧进去坐坐。”武成器急忙打起圆场。
父子六人齐坐一堂。武轮坐定后,将目光投向了武成器和武成义。
“大郎和二郎,分别在前年、今年成了亲,娶了元氏和沈氏为妻。两人成家后更显担当,衣食起居有人照料,精神气也不一样了!”
武成器道:“父王,成亲最大的好处是你不管去哪里,家里都有人在牵挂着你。”
“那当然!”武轮那令人凛畏的目光投向了武隆基, “三郎今年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婚媾年纪。三年前,你与王菱定聘结下婚约,今年该准备准备,收起那颗贪玩的心,将婚事提上议程了。”
武隆基眼角微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年前,他原本拒绝了与王菱的婚事,父亲却落泪了。
他说,昨夜他的母亲窦浅漪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地入梦来,责怪他没有为三郎寻一门好亲事,像她一样身无所依,漂泊无定。
武隆基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唱苦肉计,但他害怕父亲伤心难过,只好违心答应了。
心仪的云鹿姑娘离开洛阳整整六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是否还值得他苦苦等待下去?
“大郎十八岁成婚,二郎十六岁成婚。父王,能否再等几年,我不想那么早成家!”武隆基只能拿兄长的成婚年龄说事,为自己多争取一点自由的时间。
武成器知道,三郎的寝殿里挂着一张姑娘的画像。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也是真正想与之执手的人。
“父王,三郎才十五岁,王菱比他小一岁,成婚确实早了些,再让他们等几年吧。”武成器忍不住为他发了话。
武轮不想逼迫三郎就范。
五位皇子中,就属他为人有棱有角,个性最倔强,最不喜欢蹈人旧辙。
走出东宫,恢复自由,武轮越发深居简出,除了一些公务之事,几乎不与世人相通,心境也越来越澄明了。
这一页暂时翻了过去。
犹豫片霎,武轮道:“六月初,皇祖母再次卧病。这场病,缠绵到了七月仍不见好转。早上,父王入宫看望过她。”
“皇祖母现在身体如何?”武成器道。
“人老了,身体如朽木枯枝,坚硬得很,连起榻吮吸一口新鲜空气,都很不容易。你们有空,就入宫看看她吧!”
“我不去!”武成器、武成义、武隆范和武隆业异口同声地说。
武轮的眼波一睒,犹如一潭静水泛起一朵涟漪。
大郎、二郎、三郎的母亲都遭受过女皇的迫害,他们不想去探望,算是情有可原;四郎、五郎不行孝道,对长辈漠不关心,实在是不应该!
武隆基明白,兄弟们是畏惧皇祖母的威仪,才不敢去的。
他急忙对武轮说道:“父王,哥哥弟弟不是不想去,皆因这几日学业很忙。三郎最近闲着无事,就让我代替他们去看皇祖母吧!”
“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你就去迎仙宫探望一下皇祖母。她见到你,必定会很开心的。”
“好!我明日入宫去探望皇祖母!”
武轮衣袖一挥,悠悠站了起来,像个气定神闲的老者,孤孤恓恓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