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弄巧成拙,心中十分气愤。
哥哥不按常理出牌,突然做出了退位的决定,让她猝不及防。
失去哥哥这片广厦之荫,侄子李隆基绝对不会在长安,给她留下一方容身之处的!
所以,她让党羽极力劝谏李旦不要禅位。
“朕心已决,卿等不要再议论了!”李旦坐在龙榻上,看着乱哄哄的朝堂,肃然道,“朕龙体欠佳,无法操持政事。太子已经成年,当负国之重任!”
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李猷等人轮番舌战李旦,企图说服他收回成命。
李旦一一驳回了众臣的请求。
“记得中宗皇帝时期,群奸用事,星象屡变。朕当时还曾建议他择贤子立为太子,禅位于他,以应灾异。岂可劝他禅位,轮到自己禅位了,却做不到呢?”
正吵吵嚷嚷着,太子李隆基惊慌失措地走进宣政殿。
他叉手跪地,道:“儿臣以尺寸之功,越过诸兄,被您破格立为大唐储君,日日担心自己无法胜任太子之位。不知陛下,为何急于传位?”
窦怀贞斜眼蔑视着他,冷然道:“太子殿下说得对,大家都不希望陛下将大位传给您。您这么年轻,担不起一国之重!”
公主一党听了,蜂趋蚁附。
李旦见状,起身走下大殿,扶起了李隆基。
“大唐社稷之所以再次安然无恙,朕之所以能君临天下,都是太子立下的大功。彗入帝座,国家有灾,朕才决定,将帝位提前传给你,希望天下能转祸为福!”
李隆基用雪亮的眼睛凝视着父亲,眸心如明镜一般透彻。
父亲禅位于他,并非因为什么彗入帝座!
他想借口天灾,提前禅位,让太平姑姑主动退出党争,彻底平息他们姑侄之间的熊熊怒火。
不!李隆基暗暗摇了摇头。父亲这一让位,绝不会轻易平息姑姑的怒火。
因为,他朝火堆泼出的,不是一瓢清水,而是一瓢明晃晃的膏油。
李隆基固辞不受。
李旦有些着急,负气道:“太子殿下是个孝子,为何非要站在朕的灵柩前,才肯即皇帝之位呢?”
皇帝语出惊人,众臣都不敢发言。
李隆基既委屈,又害怕,紧紧咬着嘴唇,晶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再陪他多走一程,不要让他独自面对政敌的油煎火燎;他也希望,能附于父亲的羽翼下,学习更多的治国之道,不要这么早让他离巢出林,独自迎接外面的风吹雨打。
李旦铁心铁意,谁也劝不了。
迈出宣政殿的那一刻,李隆基眼里含了许久的两颗泪珠,啪地滚落在花青色缎织祥云纹袍衫上,留下两道细长的水渍。
延和元年七月二十五日, 李旦颁发敕命,正式将大唐帝位传给太子。
八月初三,太极宫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
两仪殿里,高力士手捧十二章纹冕服,垂珠十二旒冠,静静地侍立在侧。
见李隆基闷闷不乐,李旦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亲手为他穿戴衮冕。
“三郎嗣位,成为大唐新帝,要是昭成皇后还在世,一定会像朕一样,亲手为你穿上天子衮冕的。你说,她该有多高兴啊!”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一定更喜欢服侍您穿戴天子衮冕。”
李旦不顾身弱体衰,半蹲下来为他系金饰云龙纹鞶带。扣了很久,才将鞶带上的兽纹犀比扣上。
“父皇老了,年近半百,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个头也比三郎足足矮了半个头,你健壮的腰身,几乎环抱不过来了。”李旦和颜道。
李隆基撇了撇嘴。
“昔日,三郎和崇简在洛阳太学读书时,曾相约去邙山翠云峰踏春,费劲千辛万苦,躲开严苛的博士,才逃了出来。父皇就像逃课的三郎,翻出围墙的那一刻,心里一定得意极了!”
李旦唇角漾起苦涩而淡漠的笑意。
“哪会如此!朕虽传位于你,亦不会忘了家国。今后,如果有军国大事,朕还是会参予处理的。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以及重大的刑狱政务,由朕决定,其余政事,均由你自己决断吧!”
垂眼之间,李隆基看见父亲两鬓不知何时添了许多斑白的霜发,一阵寒心酸鼻涌上心头。
他是孔武有力、气宇轩昂的大唐太子,是该为这个家国、为父亲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大任了。
抿了一下嘴角,一句话到了嘴边,又费力咽了回去。
八月初七,李隆基大赦天下,改元先天,尊奉李旦为太上皇,追尊昭成皇后为昭成顺圣皇太后,同时改大圣天后尊号为圣帝天后。
太上皇自称为“朕”,敕命为“诰”,每隔五日受朝于太极宫太极殿。
皇帝自称为“予”,敕命为“制”,每日受朝于太极宫武德殿。
任命刘幽求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知古为侍中,崔湜为检校中书令。
登上大位,李隆基的地位自然是稳固了,可是,太平公主的势力,一点都没缩减。
朝中一共七位宰相,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陆象先、魏知古、刘幽求,前五位都是出自太平公主的举荐,其他文武大臣,更是大半附之。
公主一党可谓是兵多将广,人强马壮。
陆象先虽然是太平公主所荐,与之关系并不亲近,自始至终都没有私下拜访过她。因为立场不明,李隆基不敢重用他。
李日知、李峤已告老致仕;唐休璟病逝;徐彦伯、员半千等一批老臣健康不佳,无法委以大任。
真正视为治国大才的姚崇、宋璟等人,暂时不能召回朝中。
身边能信任的,只有刘幽求、张暐和魏知古等人。
李隆基兵微将寡,天天在武德殿里处理国事到深夜,还要小心翼翼面对公主一党的明枪暗箭。
每一天,都像在火盆里濯足,过得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