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看守发现后出声制止,那人见事情败露干脆直接向看守扑去,看守慌乱之间用矛抵挡,失手将他划伤了。”
“看守呢?”
“下官让他消毒去了,鸟射杀了,连同长矛已经烧了。”
“做得好。”景岚称赞道。屠九在这件事上十分严谨,甚至比景岚还要拎得清。
“殿下,这个人该如何处置,下官接着审吗?”
“不用了。”景岚吸了口气,企图让自己的声音不因颤抖而有失威严,“直接火葬。”
那躺着的人闻言,突然大声笑起来。他边笑边咳,血花在他的头前绽开;他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几欲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咳……都出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的裕王,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人嘴角洋溢着疯狂的笑容,屠九要上前阻止却被景岚制止。
“我告诉你们,你们打仗赢了又怎样,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死!还是被你们的裕王亲手烧死,感激涕零吧!”
“哼哼……说话啊,心虚了?”那人费力地扭过脸看着景岚,满是挑衅的意味,“有本事也给我一脚让我闭嘴啊?咳……对了,我现在带着你害怕的病,你不敢靠近我,哈……咳咳……”
“……即便是死,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一个人扶着军帐出现在众人不远处,他的现身让屠九直接红了眼眶。
苏九瘦小的身子如今只剩下了皮包骨,本来就乏力的他这几日仅靠稀粥窝头果腹,能撑至如今已是奇迹。
“裕王殿下……这可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做内应啦。”苏九转着他那因眼眶凹陷而异常鼓起的眼珠,在低声与景岚说完这句话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小的无才无能,多亏裕王和蔡大将军才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能用小的一条贱命换金昌安宁,真他娘的值!”
说罢,苏九倏地跪在地上,朝着都城的方向,重重地把头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咚”地一声,苏九就那样跪在那里,再也没有起来。
在场的人,缩在帐子里的人,就连躺在地上的奸细,所有人无不为此震惊。
不知过了多久,窸窣的响声传来,一名,两名,三名……一个个士兵拖着疲乏无力的身体挣扎着走出帐篷,来到景岚面前。
“裕王殿下,小人真的很敬佩您!到如今这个地步,小人不怪您,不是您的错!”
什么叫不怪他,什么叫不是他的错……
“裕王殿下,俺们都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这些天也就只有您进过帐子来看俺们……俺们真的很感谢您!”
为什么要谢他啊……
“殿下,我能不能有个请求……我想拜托您给我婆娘捎句话……”
“哈哈哈你小子,怎么好意思让裕王殿下替你捎话,你好大的脸哦!”
为什么你们笑得出来啊……
“殿、殿下,俺叫大石,俺也想麻烦您给俺们村的乡亲说,让他们把俺的家当分了吧,搁着发霉怪浪费的,还有块狼皮呢!对了,俺家在……”
“裕王殿下,我同一帐里的二狗子和铁蛋儿没力气出来了,他们让我转告您,没法儿见您最后一面特别遗憾,就先走一步了。”
“裕王殿下……”
景岚面对着自发聚集起来,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三丈远的士兵们,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裕王。”
士兵们的吵嚷声安静下来,人群让开一条路,使任轻鸿走到了最前面。
“你为什么在这儿……”景岚迷茫地看着任轻鸿,他的病症不算严重,明明应该在观察区,为什么要过来?他应该知道这些人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
“有什么关系。”任轻鸿顺手揽过身边一个人的脖子,嬉皮笑脸的,“大家伙都是我的兄弟,你也是我朋友,跟你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吗?”
众人笑起来,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连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裕王……若樱,认识你这个朋友,不亏。”任轻鸿抽出剑,利落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血珠溅落在黄沙之上,却如同落叶归根一般,去的安详。
继任轻鸿之后,士兵们纷纷拔出自己的佩剑,举剑自刎。
一时间,血树红花在黄色沙漠里竞相怒放,讴歌着死的厚重与生的倔强。
有风将沙粒划入景岚的眼睛里,景岚费力地眨眼,却是越挣扎越痛,越眨越模糊。伫立良久后,他松开握住自己右手腕的左手。手腕上是几道清晰的紫色掐痕,那是他遏止自己抢剑的冲动时留下的。
“备油。”景岚开口,嗓音沙哑地快要咳出血来。
“……是!”在面具下,屠九和其他几人早已泪流满面。
再看向脚下那个细作时,他早已咽气,只是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瞪着,仿佛在死前最后一刻还在迷茫着,以致难以瞑目。
“看到了吗,这就是金昌的子民,”景岚低声自语,“你们永远也打不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