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还没有迈出下一步,宋漫整个人便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在来之前,她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使是宋萱哭红着眼睛,她都还以为他还活着,只是伤势太重,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即使他成了植物人,她都会好好地照顾他一辈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浑身发麻,指尖和脚尖的麻意一点点袭满全身,她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地上,她无声地痛哭,双手难以控制的颤抖。
宋萱慢慢地爬,一点点地向他爬去。
她还想见他一面,最后一面。
四肢变得无比僵硬,她的指甲紧紧地嵌入白色的墙壁里,竟然一丝的痛感都没有,她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掀开了白布。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甚至已经浮肿到五官模糊的地步。
可是宋漫还是认得那双紧闭着的眼睛,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宋漫捧起他的手,才发现断了三根手指的掌心血肉模糊。
她抱着他的尸体,似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在浑身上下游走。
到这,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恨,所有的爱,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后悔,都变成了她的难。
她艰难地拖着那双僵硬地五指紧紧扭曲在一起的手心,颤抖着,一点点从他的额头抚过,再到他的脸庞。
深深的雨夜里,到最后,她的哭声,若有若无。
如果足够心细,人们可以清楚地听到这栋冰冷的灰色房子里混杂着,所有的不甘与心碎。
第二天,太阳照常会升起,医院里会走出大病已久后康复的病人,同样也会迎来新的生离死别。
这一切,她都明白的。
只是,她同样深刻地明白,
今晚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张澄这个人。
那个风华正茂的男人,永远留在了他最爱的雪山高原。
这辈子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
他再也不会像当年那般,穿着藏族衣裳,将她护在身下,为她挡下身后的枪林弹雨。
八年的兜兜转转,分分合合。
所有的苦尽甘来,到这里全都烟消云散。
她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他食言了,她还是没有等来日照金山。
他的死,来得突然。
就连张倾得到消息时,亦是当场晕倒。
醒来之时,便马不停蹄的赶来。
这个消息实在太沉重了,张倾始终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张澄的尸体,她才死心。
短短一夜,那个高傲的张倾好似突然老了一般,长年累月精心呵护的头发里,竟然生出了不少白发。
什么话也没有说,任何的言语都无法填补心中的痛苦。
她们只是静静地在房间守了他一夜,明日一早,他的尸体将会送去火化,这个世界上关于张澄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
宋漫知道张倾心里的苦,张倾亦是懂得宋漫心里的痛。
早在张倾出发之前,便已经派人锁了消息,没有张倾的允许,帝都那边没有人敢多说出一个字。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过那几个,可是谁都不敢透露给张老爷子和陈老爷子半分。
这是他生前的意思。
他的骨灰一部分留在了藏区,一部分由张倾亲自带回帝都。
他热爱着这片辽阔的雪山高原,他的青春岁月,都在这里度过。
即使是死后,他也要生生世世戍守着边疆广袤的国土。
宋漫没有跟张倾回帝都。
没有张澄的帝都,对她而言,永远是一个冰冷的钢铁森林。
那天天气很好,难得的天晴,天空之下,万里无云。
他们兄弟几个都来送他,沈妍下个月就要生了,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一直陪在宋漫身边。
张倾始终放心不下宋漫,留了宋萱在她身边,替她打点好一切。
这些年来,宋萱跟在张倾身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女孩了,所到之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漫看着宋萱,心里所有的担忧与顾虑,也已消散。
藏区湛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就像是雪山上的纯洁无瑕的心灵。
直升飞机悬浮在那座雪山之巅
洁白无瑕的山体,正裸露出着褐色的山脊
宋漫抱着他的骨灰,面朝东方,迎风而立,洒下他的信仰与忠诚,洒下了无悔与遗憾。
送走了他们以后,宋漫在藏区待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谁都联系不上她,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她做了些什么,又要去向何处。
唯一的消息是她还活着。
她像一个孤魂,在那座高原上四处飘荡。
宋萱找到宋漫时,她已经是重度抑郁症,连夜带她回了帝都。
在帝都的那段时间里,她时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时候竟也几天几夜不合眼,就看着窗外发呆。
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如同行尸走肉。
张倾请了国外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时常同她讲话,陪她聊天。
只是大部分的时候,她依旧是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或喜或怒,全都没有。
她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他留下的一切,默默地流泪。
自从他走后,整个帝都城,似乎也笼罩在一团阴沉中。
张倾自请去五台山静心念经,将封远的事情全权交由宋萱和陈平处理。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她罪孽深重,年轻的时候害死了不少人,才会让报应降临到张澄的身上。
她恨自己,明明拥有了一切,可偏偏最爱的人,还是离她而去。
直到是两年后,宋漫的病才慢慢有了好转
“姐,今天给你带了皮蛋瘦肉粥”宋萱进门时,宋漫正站在落地窗前,一如当年那般,她喜欢和他一起坐在落地窗前俯瞰整个帝都城。
“钱,都打给小邓的家人了吗?”宋漫轻声的问道,这么多年努力去忘记的回忆,还是涌上心头,她止不住捂着胸口,故作轻松。
“都办好了,张董那边也给了一笔钱,你放心”宋萱如实回答到:“国家给的抚恤金不少了,我们给的钱足够小邓他们一家活得很好。”
宋漫闭上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平复了心情。
“小邓的妹妹作为青年干部来京学习,你想见一见吗?”宋萱放下包,转身进了厨房,将皮蛋瘦肉粥倒在砂锅里,重新开了火,将它们温热。
“不必了”
“也好,见了也是伤情,不如不见”
“宁江风和他未婚妻刚走”宋漫的声音不咸不淡,这么多年了,她始终都是这么个表情。
宋萱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从抽屉里拿出了碗,一时间没说话。
“他们快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宋漫淡淡地说道。
“好”宋萱沉默着应声,手里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滚烫的粥洒在了手背上,顿时一片通红,她默不作声地拿了抹布擦干,才将手慢悠悠地伸在水里。
再痛也比不过心痛。
“你去吗?”宋漫问道。
“去”她应声,随后又补充道:“张董现在不大参加这些活动了,封远总要有人去。”
“女方也是有头有脸的,跟宁家正是门当户对”宋萱静静地说道。
不知不觉,宋萱已经关了火,将滚烫的粥端到了宋漫跟前。
“你跟他年纪相仿,如今心里没有其他人选吗?”宋漫转过头来时,背后的阳光正好,照在的她的身影里闪着淡淡的光。
宋萱一愣,接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宋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宋漫是在一个极为寻常的春日离开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