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详细介绍过自己的工作,对吧?我在一家名叫轨道卫星通讯联合公司(Orbital Satellite Communications Incorporated,简称OSC Inc.)的企业做业务分析员。OSC Inc.拥有并运行着一些承担电视广播、多频道交互、支撑商业数据网络、区域移动通信和诸如此类业务的同步通信卫星。我负责与现存和潜在的顾客交流沟通,搞清他们的需求并评估实现的可能性。之后,我会将信息提炼并传达给程序员并反复巡视以确保他们步调一致。
简而言之,我就是个高级点的联络员。
工作本身并不累人,我的性格很好与人相处,又有足够的技术水平和商业素养,所以可以无障碍与顾客和程序员两边沟通。在工作中,我只需要接打电话、参加会议、回复邮件和在工作间来回巡视以确保没有谁向我隐瞒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问题在于两边都认为我一直是公事公办,所以都不想在下班后与我有什么交集。这导致了我极度的孤独和心理上的焦虑。我越来越全力投身工作,想借此规避情感的空虚,可只是饮鸩止渴。我的同事要么礼貌地拒绝我的邀请,要么漫不经心地找借口搪塞,而顾客……好吧,表现得像个顾客。我曾向上级反映过我的精神状况,可他们漠不关心。
长话短说,我对OSC Inc.没有什么感情。
幸运的是,就使用公司卫星而言,员工忠诚并非必需品。
当我重回办公楼时已是月明星稀。除驻扎着24小时顾客服务团队,灯火通明的一层二层外,灰色的六层大楼一片空旷死寂。我的办公室在五楼,所以我们必须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穿过留守职工们。
“是这个地方吗?”玛姬慢慢将车停稳。
我点头,透过副驾驶窗指向旁边一幢完全空旷的建筑:“把车停到那里,我们得绕到后面去。”
OSC Inc.拥有一个商业停车场,内部遍布整齐的草坪、精心打理的花园和充当停车线的认真修建过的松树。停车场是精致不错,但我的关注点不在建筑美学,而在于繁多的植物在有其他车来时可以为我们提供众多隐匿空间。
飞板璐坐在后座上笑起来:“别,让我们直接开车从前门冲进去吧!我猜他们不会生气的。”
“这简直是我所见过的最死板的建筑了”,小萍花努力探身扒着窗户以看得更真切些,呼吸吐在车窗上凝成薄雾,“这些布满人工痕迹的植株是想模仿什么?靴子?呃!怪不得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确定除了在蹄子上绑布,我们不需要其他任何准备吗?”巴布问道,“我还以为刚刚在你公寓停时你会拿下来一堆装备呢。”
我咯咯笑着拍拍旁边轻如鸿毛的背包:“如果你真想要,我猜玛姬可以为你缝一套性感的黑色连体紧身衣。”
“要是能的话我早就要了”,巴布的话中无半点戏谑。
可她随即又笑笑:“你明白我的意思的。为了潜入一栋大楼,我们不该需要些诸如电动螺丝钳、开锁工具箱之类的花哨小玩意吗?”
我耸肩:“OSC是有安保系统,但并非滴水不漏,我们又不是在面对诺克斯堡(美国北部军事用地),事实上,公司安保挺糟糕的。”
“对我们,这倒不糟糕”,小萍花修正。
在车停稳后,我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没错,完全不糟糕。”
我们五个穿过一洼掩映在松树下的池塘。我大口呼气,摇曳的树影唤回了众多记忆。在午休时我总会跑到这里,静坐沉思,拷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何才能填补灵魂中诡异的空缺。我从未找到答案,可这个地方一直有某种神秘的吸引力。
真相如惊雷般将我袭击,我突然停下,蹲坐在地。
同伴们注意到后纷纷停下,玛姬朝我俯身:“有什么不对吗?”
我努力眨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千真万确,这就和我怀疑的一样。
“家”,我低语。
玛姬歪头:“家怎么了?”
我癫狂地笑:“这个地方!它看起来像家!”
“呃……”玛姬环顾周围,“一点都不想啊,弟弟。我们家旁从未有过什么池塘,住的地方也不长这种树。”
“不,不!”我止不住笑出的泪水,“不是我们的家,我是说我在小马国的家!除去建筑物的话,从这个角度看这里和那里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我会一直来这里!”
“哦,你是对的”,小萍花以崭新的目光打量四周,“简直像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哦,哦!看那棵树!”飞板璐指向二十英尺外的一株枫树,“你还记得吗?上面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次我们找了架梯子,结果从树枝上搜罗到了差不多五十件以为早已遗失的物品!”
巴布看向池塘,露出沉思的微笑:“在暖和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在池塘里游泳。”
“哦,对!”我起身小跑向她,“有次我爸爸带我们上了他的船,我们就装作进行探险的海盗!”
“水轮就在池塘的那头!”
“我们经常在这边捉青蛙!”
“甜贝尔的爸爸从来没修理过篱笆!”
“妈妈一直冲他叫嚷,让他直接剪掉算了!”
“还记得我们冬天在上面滑冰的事吗?”
“我喜欢打雪仗!”
“还记得我们在落叶堆里打闹的事吗?”
“还有为了未知的宝藏奋力掘地的事!”
“还有…”
这场对话进行了数分钟,我们七嘴八舌,完全沉浸在逝去的记忆与浓厚乡愁中。这不是我们有意要做的,这个地方只是……突然激活了一切。
玛姬用力清嗓子:“我们能待会再忆古思今吗?或许可以挑不是大半夜站在停车场内的时候?”
我们的逗趣缓慢停止,在相互交换歉疚的眼神后,我挠着头抬眼看玛姬。
“对不起,这只是,好吧……这个地方……”
当我看清玛姬的脸色后声音渐消。她完全没有生气,眼中只有善意,哀伤又平静的善意。
“你们会重新夺回这一切的”,她轻轻道。
我知道她本意的好的,可这句话如匕首般割裂了我的灵魂。我们的家园已经失去,或许已被破坏扭曲为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我保留的记忆也就毫无意义。无序残忍地夺走我们所爱和在乎的一切,将我们的灵魂扭曲,他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们有可能妨碍到他!你能相信吗?一群八岁的懵懂孩子能妨碍到不朽的混沌之神!怎么会?他觉得我们能做到什么?我们有哪里如此特别?
我恨这个,我恨其所附带的所有不公,我恨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再见,但最重要的是,我恨他。我恨无序灵魂的每条纤维,我恨他畸形身体的每个部分,我想让他受到煎熬。让他的一切也被夺走,让他也感到弱小无助,让他在绝望中失败,在他处于最低谷时像踩虫子一样将他碾碎。
我闭上双眼咬紧牙关,混合着撕裂灵魂愤怒的失落在我体内咆哮,好似一只爪牙狰狞的温迪戈(温迪戈,windigo,古印第安语,意为贪吃的恶魔)。我想要复仇,甜蜜、正义的复仇。我不知该怎样做,也不知何时能完成,但以我所熟悉和爱的一切的名义,我在此起誓,一定会在复仇女神麾下夺回旧时的生活,将和平与安详重新带回小马国。对付无序,友谊与和谐的方式已经失效,是时候换点更冷酷的手段了。
古怪的是,不然爆发的愤怒没有涣散我的注意,而是凝聚了它。刹那间,我酝酿出了崭新的计划,也清楚该如何完成。慢慢走,走扎实,我要在阴影中行动,一次集中于一件目标。只要我保持下去,很快就能完成自己的贡献。
我睁开眼面向玛姬,声音平静得近乎完美:“你是对的,我会夺回一切。”
玛姬回以好奇的眼神,这也算心有灵犀的副作用吧。不过她没有吐露自己的想法,只是直起身,开始往外走。我们跟了上去。
在树林的掩护下,我们悄悄靠近OSC Inc.的后部。除了放置着用作户外吸烟区的野餐桌的一块大方形人行道外,周围的环境中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高度大约三英尺的烟灰缸旁边是一道右侧装有因闪烁的红光而显而易见的电子锁的双扇门,电子锁附带着一块小屏幕。
离开绿化带后,地面变得凹凸不平,不过得益于缠在蹄上的布,我们的动作一样悄无声息。其实,如果小心翼翼的话,在建筑人行道和金属楼梯上我们也可以压抑蹄声,但现在,我们承受不起动作缓慢的代价。
“你要离得多近才可以呢?”巴布朝我耳语。
我吸着牙丈量距离。从这里到门口大概有五十英尺,比我想象的长了不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从这里的话,我应该能行”,我从背包中翻出一张小的塑料身份识别卡,“一有谁靠近,赶紧通知我。”
身份卡就是能用于出入大楼的门卡,OSC Inc.的员工人手一张。我不确定在辞职后我的还能不能用,但至少值得一试。
随着穿过额前的一股熟悉热流,卡片被翠绿色魔力包裹,悬浮在离地几英寸处稳定地朝门口飘去。
飞板璐窃笑着道:“可爱标记童子军渗透者!”
“嘘!”巴布道。
在大约三十五英尺时我开始感到吃力。卡片本身只有几盎司(1盎司\u003d28.35克)重,但距离使我的魔力摄取变得越来越艰难。
“目前无危险”,小萍花低声说。
几乎要到了,还差一小点。我奋起余力将它抬高,靠在门禁上。
哔……哔,哔,哔。
指示灯还是红色。
“嗨呀”,小萍花道,“看来你猜对了,甜贝尔。”
“不出意料”,我咬着牙道,“人力资源部的解雇政策总是这么没人性。”
玛姬靠在一棵树上:“所以,执行B计划?”
我将卡片浮回来,躺上草坪稍事休息:“对,时机也快到了。”
实际上,时机来得非常快。我恰巧知道顾客服务部门有几个烟瘾大的职员,他们是不是就要走到后头来抽支烟过过瘾。和我的推断完全相同,约莫十五分钟后,一对肥胖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点上烟开始闲谈。
飞板璐在烟味中低声发牢骚。
我将蹄子搭她肩膀上:“忍住。”
“别屈服!”巴布耳语。
“抵抗烟草奏响的塞壬之曲!”玛姬道。
飞板璐耷拉耳朵:“我恨你们所有马。”
“哦嘿,可我们都爱你!”小萍花将她抱住。
飞板璐没有回应拥抱,可也没有将小萍花推开:“非,常,恨。”
两个男子在满足烟瘾的同时交谈了大约十分钟,他们完事后丢掉烟头朝门走去。其中一个掏出卡片往锁上一划,灯应声变绿。他们推开门,走入大厅。
我将精力集中到快速合拢的门上。我汇聚视线,极力延伸着奥术感知。不够,还是短了些,我拼命向前,太阳穴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就像过度拉伸已经僵化的肌肉一样。不论怎样,我成功感受到门,并开始用悬浮术阻止其合拢。
不行,它太沉重,我感觉简直像试图浮起玛姬一样。伴着一声低呼,我的魔法立场耗竭,溃散于无形。
“甜贝尔……”飞板璐道。
我无视掉她。门马上就要关上了,我得赶紧想点其他办法。建筑旁陪衬着假山,我迅速抓起一块石头卡在门缝里。
“好了,快走!”我想动身,可僵直地瘫软在地。小萍花、巴布西西和飞板璐朝前冲去,玛姬则在我来得及拒绝前弯腰抱起我。她迅速缩短距离进入大厅,小萍花将石头踢掉,门咔擦一声锁死。
现在我们身处一个中规中矩,配备着极不舒适桌椅的休息室,墙光秃秃的,只有贴着声明和政策的公告板。白灿灿的日光灯闪得我们直揉眼睛。
“楼梯间在哪?”巴布发问。
我无声地指向右侧一扇紧靠着我们的门。
玛姬打开门,我们迅速溜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空荡昏暗的楼梯间和螺旋而上的惨白楼梯。
我在玛姬怀里扭动:“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略微迟疑,还是缓慢照做了。我靠着她的腿调整身体,突然发现她们全在以古怪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
“你流鼻血了”,小萍花道。
我触碰鼻子,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我拿近蹄子,发现上面印着一抹殷红。
“哦。”
“对,你现在没法一口气上五层楼”,玛姬再次弯腰将我捡起,“一旦昏过去,你就没法好好操纵电脑了。”
我屈服地叹息,环住她的脖子:“好吧,不过经过洗手间时请停一下,我要把这个清理干净。”
“咱们去洗手间没问题吧?”巴布问道。
我摇头:“只要过了第二层,我们就只需要保持安静。”
“那咱们走吧”,飞板璐开始爬楼梯,我们紧随其后。
“小傻瓜”,玛姬落在最后朝我低语,“你没必要那么勉强自己的。”
我叹口气,用纸巾抹去血迹:“我不知道门会有那么沉。”
玛姬轻拍我的鬃毛:“你没事吧?”
“没事”,我看向不断被抛在身后的楼梯,“这不是中风或类似疾病的症状,我只是一时半会没法操纵如此沉重的东西了而已。”
我注意到玛姬的动作在听到我说“一时半会”时一滞。
“告诉我,你不会养成经常拼命的习惯,对吧?”
我呻吟:“至少我们进来了,不是吗?”
“别搪塞我”,玛姬嘶声道,“我绝不会——”
在我们到达二楼时,她止住了话头。小萍花、飞板璐和巴布西西都太矮,绝不会被窗户里的人发现,所以她们直接小跑过去。而玛姬就需要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动。在经过窗户时,我听到纷乱的电话声和模糊不清的交谈。
在上到三楼后,玛姬继续刚刚的话:“我绝不会坐视你为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伤害自己。我知道你比表现得要痛苦,也很高兴你能振作起来,可一直积蓄愤怒直到忍无可忍不是什么好主意。别忘了,你还有我们,无论你怎么想,我们都很需要你,正如你需要我们一样。作为这个计划的策划者,你做得很棒,可你没必要将计划对我们保密。现在,你能否对我做出以后不再单独行动的承诺?”
我抿紧嘴唇,不知自己有没有能力做出这个承诺。自高中以来,我就一直是孤胆英雄,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将行为调节+至团队合作模式的开关。她们三个拒绝和我去大学时我感到受了背叛,于是认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可靠的只有自己,我必须专注于那些真正重要的事以避免悲惨的余生,友谊只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朋友于我而言太过奢侈。就某种角度而言我的想法很高效,我以全班前百分之五的成绩毕业并找到了一份优渥工作,可同时我变得越来越痛苦、越来越不信任别人。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我在往最坏的方向走,可即使离群寡居的习惯在刺痛我,你无法反驳它的理性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