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的书颜躺在自己床榻上,她从白芷的手中接过念理,细细端详她的脸庞和稚嫩的身子。
方才振理的话又回荡在了耳边。
梦中的书颜望着向她款步走来的振理。
他还是那年节下的模样,言及君子,温其如玉。
“颜儿…”振理捧起念理柔软的身子,两眼放光地盯着手中的新生。那孩子还闭着眼睛,长长的缱绻的睫毛,皮肤白皙胜雪,她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转过头又静静睡去。
“颜儿…你给我生了个女儿。”振理嘴角上扬,自豪道。
“振理哥哥,是颜儿没用…”书颜道。
“哪里没用?!”振理弯下身,坐在了书颜的身边,道,这“孩子我很欢喜,哪儿有甚么女儿无用?颜儿…”振理的手指顺进书颜的青丝,他亲吻着她的额头,道,“只是我不在你们母女身边…颜儿可要好好的,不能再任性了。”
“振理哥哥,颜儿不再任性了,你回来吧…”
“颜儿一定好好的,把念理养大,这是白家的女儿,也是大周第一个异姓公主。”
书颜暗笑着,将念理贴在自己的胸前,她抱累了,但又觉得这样反而更好,更贴着自己。
“我埋泉下泥销骨,颜儿就在人间雪满头…颜儿记得,一定要雪满头了才能来见我…”
日头从糊了两层明纸的窗中照进来,斜斜地照在沉睡的母女二人身上,念理吱呀一声,动动四肢又睡着了。被惊醒的书颜暗暗笑着,伸出一根指头,伸进念理紧握的小拳头里,念理动动手,然后紧紧地抓住书颜的手指,嘴里又吱呀了一声。
书颜见了暗暗惊奇,这孩子眼睛还没睁开,便已经知道要跟着母亲了吗?书颜细细端详着她,此刻她的面容还看不出来到底是像自己,还是像振理。
这是自己同振理的孩子,这也是振理唯一留给自己的,书颜想到这里虽然伤心却也高兴,她轻轻拍着念理,沉浸在母爱中。她又不禁想起了雅悦和小海螺,缘来孩子是这么美好的存在。
青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颜的身边,她一脸愧疚,但还是道,“公主,皇上找您。”
“现在?!”书颜暗暗吃惊,道,“出了甚么大事?”
“也没甚么是…”青葙支吾道,“来了一队投降的匈人,皇上想让你见见…但是…皇上又怕你伤心,况且公主刚生产完…皇上说了,如果公主有顾虑,就可以不去。”
“匈人来降?”书颜暗暗心惊,却又藏了一丝欢喜,道,“这是好事,我作为燕国公主,是该去的…有甚么好顾虑的?”
“公主…”青葙道,“怕是您认识…”
三月的冷风从青葙没关严实的门里穿进来,吹得书颜从头到脚都清醒了。
书颜道,“匈人来降是好事,我是该去的,不用顾虑那些。”
“公主,”青葙道,“皇上正是怕您有所顾虑才说您可以不去的。况且您还在月中,推托不去不会有人非议的。”
“青葙,”书颜挣扎起身道,“你和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匈人来降…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事而不出面…扶我起来更衣。”
“是。”青葙听罢只得颔首道。
兴许是书颜起身的动作太大了,念理被惊得哭了起来,听着她壮如洪钟的哭声,书颜是又欣喜又心疼,赶紧叫来了保姆来哄念理。
说来也怪,念理似乎只认得了书颜,一在旁人的手上便哭闹,唯有书颜能让她安静下来。
“看来小公主是不让公主去呢。”青葙忧心道。
“不让去也得去,”书颜怜爱地看着怀里的女儿,道,“你是怪母亲不能陪你吗?念理乖,母亲的事是国事…念理,念理长大了也能明白的…”
尽管书颜苦口婆心地说着,但刚出生的孩子哪儿能有能听明白的理?念理还是那样,一旦被保姆奶妈们抱着便开始哭闹。
书颜看不下去,便决定带着念理一同去。
“公主,您去也就算了,”青葙劝道,“小公主刚出生,眼睛还没睁开呢,不能带出去见风啊!”
“这是她哭闹着要去的,”书颜道,“当年的我还是裹在一块破布里,用食盒带出城的,她怎么就见不得风了?我和振理的女儿,是经得起风雨的。”
“是。”青葙只得颔首道。
“多添几件衣裳,”书颜自豪完后又开始担心,嘱咐道,“用斗篷罩着…外头的风还是凉的。”
书颜用斗篷裹着念理,又轻轻摄了一角盖在念理的头上,小心地留出一道空隙,并暗自祈祷,让她在天上的那个不知是哥哥还是姐姐的白殇保佑她。
“走吧。”书颜正了正头上沉甸甸的昭阳凤冠,道。
书颜猜得出来,献恭的顾忌是怕来降是匈人是书颜的旧相识。书颜的事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年,但余力还在,林修能更是为它犯了军纪。
院子里的春光正好,晨风虽寒,日头却也不小,书颜看看怀里的女儿,不敢走得太快,怕颠了她,却也不敢走慢,就怕外头待的时间长了,走了风进去。
“你在这里抱着她。”书颜在会客堂的堂后对青葙道,“哄着点,别让她闹了。”
“是。”青葙接过孩子颔首道。
书颜见后堂的事料理好了,方拖着走得有些无力的身子步入前堂。
“你不用来的。”献恭见书颜来了,立刻让书颜坐下,道,“你缘就在月子里。”
“匈人来降这等大事我是必须要在旁边的。”书颜道,“自那件事后。”
“难为你。”献恭知道何事,便道,“还穿得这样庄重。”
“皇上过奖了。”书颜温婉笑道,而后将目光落在眼前跪着的人身上。
堂间跪着十来个人,更多的跪在外头的院子里,众人皆是一样的衣裳,也是一样的落魄,兵器马匹也早在进城前被燕军收走了。
书颜猜得没错,这群人她认得,更认得他们此刻的首领——飞蝗。
他曾是雅悦的副手,雅悦军中的各项事务都是由他操办的,他更是熟悉当时被俘的书颜,更明白雅悦对书颜的感情。
“飞蝗参见公主。”
飞蝗见书颜来了,不卑不亢地起身颔首道。
“平身。”书颜斜躺在太师椅上,冬茉立刻拿了毯子给书颜盖上,又端来了杯热茶给书颜。
书颜拿开茶盖,细品一口,任茶水药香顺入腹中,方道,“你我也算旧相识了,当年本公主被俘,多亏了你和你手下的弟兄,才让本公主没受多少罪。”
飞蝗抬起头,望着一身华服和满头珠翠的书颜,此刻她与当年的落魄相差甚大,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雅悦会钟情于她。但是,飞蝗更看得出如今书颜的倦容愁态,这是当年的她所没有的。雅悦手下的书颜虽然落魄,但却不愿服输,那种曾经吸引雅悦的不羁,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敢说照顾公主。”飞蝗道,“飞蝗对不起大人,还是让公主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