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许你看。”
书颜起身为孝城拿下密报,孝城道谢后放敢打开看了起来。
烛光明明,映着脚边的炭火,照在孝城渐渐凝重的脸上。
“李啸兵败襄城,退守百水城?”
“是。”献恭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鹿…”
“鹿甚么…”
“鹿家军…还在抵抗。”
孝城不敢多言,暗想齐王真是陷进秦国去了;书颜沉不住气,抢过了密报来看。
献恭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方向孝城道,“朕记得你当初来燕国的时候,是同鹿亦真一起来的。”
“…是。”孝城不愿回想,只微微颔首。
“鹿亦真那件事,是朕错了。”献恭道,“当年朕年轻,气盛又有心性,她一个弱女子,乱世之中没有回母家求庇护,而是孤身北上,为夫为国请罪。朕,朕反而迁怒于她。这件事,终究是朕错了。”
孝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细细辨着献恭的话中话;她的忠心与勇气终于让献恭明白,她没有白死,李婉儿也能活得很好。孝城深深感触,《轮台罪己诏》,却又感叹,即便知错如何,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明艳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武帝无论怎样思子,卫太子都回不来;献恭无论怎样认错,鹿亦真也活不过来。
但孝城不敢怨更不敢说,只低头不言语。
书颜拿着密报,读着上面的内容,短短几句不足百字,是宋青冒险送来的,“…青知万事皆李青凌起,但上忌意气,与兰陵吴郡合为上。与兰陵吴郡合为上。他不想打秦国吗?”
“秦国现在大半在齐王手上。另一小半有鹿家军在抵抗。”献恭不光有宋青,他还有雀鸟司,秦国的实际情况,他比宋青更清楚。
“当年圣祖定天下后,异姓程王谋反,鹿家被牵连,只留了一个凌烟阁赤忠侯的空衔。”献恭挑了挑桌上的油灯,娓娓道来,“不想出了鹿亦真这么有貌有才的人,与临江王许了做世子正妃的婚约,鹿家因此得了在秦国修渠的差事。秦国的渠事关农桑,更关乎战事,鹿家的少爷,也就是鹿亦真的哥哥鹿元也,渐渐开始掌控秦国的漕运,最后更是在临江王的授意下建了鹿家军。”
“这鹿家军,是当初兴帝明令不许的,不想如今,竟成了秦国的关键。”
“皇上要劝降鹿家军?”孝城虽比不上他父亲,但这几年来陪在林修能身边,有些事情还是能明白的;缘来说甚么杀鹿亦真有悔是假,劝降鹿家才是真。
“是。而且,这件事需要你和李婉儿去做。”献恭抬头,不等孝城的怨恨,正视着他的墨色眸子道。
“你肯吗?”
当然不肯。
眼前的人是不由分说杀了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的人,自己怎么可能为他卖命?!
“皇上说得对,您错了,您不该杀死鹿亦真的。”孝城回应献恭注视的目光,道,“我也错了,我不该对鹿亦真有所爱恋。她毕竟是鹿家的贵女,临江世子妃,我只是一介草民。”
“位卑未敢忘忧国。”
油灯的火放肆地燃烧着,孝城颔首道,“臣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为皇上送来密报,是为忠;臣寻父路,是为孝。自古忠孝不易两全,但臣自幸能两全。至于鹿亦真,她有她的命,李婉儿也有李婉儿的路。”
“皇上,臣愿意。”孝城下跪道,“臣愿意带着秦国郡主劝降鹿家军。”
“好!这个恩情,是朕欠你的。等天下大定,鹿家和李婉儿,富贵的日子逃都逃不开!”
“谢皇上。”孝城颔首道,便告辞出门了。
书颜正欲起身却见献恭神色异常,便暗暗坐下,坐等孝城走远。
廊上的灯被风吹灭了几盏,宫人们手忙脚乱地重新点燃,过了许久书房里才静下来。
“盼了许久的家宴不饮佳酒,不赏烟火。皇上定是有要事。这要事看来也不是让宋孝城劝降鹿家军这么简单。”书颜一口饮尽茶水,道。
“颜儿懂我。”
“甚么事?”书颜问道。说罢便遣散了宫人,走到献恭身后,抹了薄荷脑油,为献恭按着太阳穴:从前她只为振理这样服侍过。
“颜儿怎么看待梁王叔?”献恭思考良久,方问道。
“恭儿为何问这话?”书颜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怔住了,脑袋嗡嗡的。
“这是宋青的上一封密报。”献恭又抽出一封信,道。
宋青和探子的密报献恭不会让书颜看的,所以有些事情书颜不知道。书颜急急地夺来那信,细细看起来,而后道,“宋青本就是越王的心腹,不信任梁王也是情有可原的。”
献恭听罢点头,却又道,“但从另一处说,身为越王心腹,知道一点其他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恭儿是说…但是口说无凭,单单宋青一句话就要怀疑大周的一位王吗?”书颜不愿相信,为梁王开脱道。
“那加上这个呢?”献恭又拿出一份折子交给书颜,“萧东卿密报,送来燕国的盐被梁王扣下了。”
“雀鸟司怎么说?”书颜问道。
“一样。”献恭道,“萧东卿没有撒谎。”
书颜低下头,若是萧东卿撒谎那也是大事。这一年多来萧家给了燕国不少军需,作为回报,秦镇和中央军正协助萧东卿整顿吴国和蓬莱。书颜问道,“是梁王扣下的,还是他手下不知礼数的人?”
“梁王亲自下的令,被扣的,是霍子儒。”
这霍子儒是渔阳霍家的,缘是灵皇后明绾心家族的姻亲。天京事件中,主系天京霍家被灭,只有少数几人逃了出来,跑到了祖家渔阳霍家,林修能的妻子霍前燕便是路上跑丢了来燕国的。这霍家为报愍皇后提携之恩以及看在未来燕王妃的面子上也送了不少军需来燕国。
“天命靡常,如果梁王要反…那便是要打天京了…”书颜皱着眉头,道,“舒蓁和明启冉在天京,不如,悄悄送信问一下他们?”
“可。”献恭点头道。
舒蓁是舒显的儿子,和献恭算是表兄弟。当年舒显带兵驻守摆夷,把儿子也带去了,此后父子二人一直留在了边关蛮荒之地,只有愍皇后薨逝才得以回京一次。献恭登基后百越一直没有安分,贪着阳阿的地和平陵的粮,舒显只得一边压着摆夷,一边防范百越。后来舒显见儿子长大,却空有武艺,便请书一封派儿子北上燕国,献恭见到舒蓁后便遣了舒蓁在天京念书,同明启冉一道。
“那萧九仪的事不能耽搁了。”书颜道,萧东卿那里必须要给一颗定心丸。
月冷灯尽。
书颜收起密报,道,“天色晚了,皇上早些休息。皇上是天命所归,咱们定能早日回天京的。”
献恭听罢颔首。
出了书房,见前殿的烟花未散,书颜便直直地朝着前殿走去,想着这么多人念理该是闹着没睡,自己也好哄她睡觉。正想着却同一个黑影撞了满怀,借着顶上的残灯一看,竟是李璂。
“参见帝姬!”李璂收起慌乱,颔首道,“在下迷了路,正愁着,不想冲撞了帝姬!”
“没事。”书颜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失态,盈盈笑道,“燕王宫大,你刚来迷路也在情理之中。同我一起走吧,可别错了路叨扰了皇上。”
“是。”李璂颔首道,“我方才经过一小屋,里头有人在叫,那是甚么?”
书颜微微愣住,嗤笑道,“是些硬骨头。”
“我听说皇上收降了不少匈人。”李璂好奇道。
“是。”二人穿过落着残雪的小花园,书颜问道,“你们会收西夏人吗?”
“也会,多是老弱之人。”李璂颔首。
“我哥哥林修能是未来的燕王,他母亲是西夏人。”书颜开始闲聊道。
“怪不得,”李璂笑道,“眉眼有些熟悉。”
“但他从小长在燕国军营里,对西夏甚么都不知道。”书颜道。
“缘来如此。”李璂颔首道。
二人有说有笑的,一同走到了烟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