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化了石壁上的蛛网,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光亮照亮了黑魆魆的这里。
父子俩默默前行。
他们把随行的众人都安排在了外头,只俩人深入了地下。
这是一条密道,四四方方的,全部由砖石砌成,大得似乎能容下两架马车。
阴冷的风从地下吹起,似乎里头困着一只食人的野兽,嘶吼着等待,出笼之日。
李昭不知道地下有多深。
按照一些奇思话本的套路,这野兽定是能助军威,剿灭战局的巨大杀器。
“这是哪里?”
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李昭终于按捺不住问了起来。
“偃月堂。”
偃月堂处在九重城的东北角,旁有一道斜坡蹬道直通九重城的城墙,城墙又有一道通向天京城的罗城。
这堂里先前存了不少兴帝的名贵兵器,却不想前些年均被百越人抢走了;没抢走的要么是看不上的,要么是拿不动的,如今都落在梁营里头。
“兴帝造的。”梁王挥着火烛,照亮了壁上的雕刻,道,“兴帝登基的第二年,九重城城墙大火,很少有人知道,火是兴帝放的。”
“为甚么?!”
“因为要重修,要修个能藏起这些东西的地方。”
“是甚么?”
“是能保住天京的东西。”
李昭不禁奇怪起来,保住天京?
既有这等大杀四方的利器,李承景又为甚么会输?
又走了许久,父子俩方踏到了平地,周围阴湿湿,那能保住天京的东西就在面前。
李昭高举火把,借着火光方能看清。
火油一滴滴地滴在了砖地上,李昭不禁怔住了。
墨黑的钢铁之躯均是一样的构造,整齐又静默地,排列在地底深处;又或许是年数有些长了,又或许是潮湿,有些身躯上已经开始有了红褐色的铁锈。
李昭的脑中闪过自己看过的兵器谱,有些是文言文,有些是画本;但无论哪一本,李昭都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是红衣大炮。
谁都不知道九重城地下竟然藏了这东西。
李昭擒着火把,在红衣大炮之间踽踽穿梭,终于数清了数量。
一共是三十门红衣大炮。
李昭从来不知道,天京城底下,藏了三十门红衣大炮。
这确实是可以保住天京的东西。
“怎样?”梁王很满意,问道。
“这是,兴帝的?”李昭问道,“皇爷爷的!?”
“是。甚么震天雷,在这东西面前都要低头。”梁王冷笑道。
“当年,七王之乱…”
“当年七王之乱就是靠兴帝的这三十门红衣大炮结束的。”梁王自豪道,“父子相承,如今我也要靠这红衣大炮结束这场闹剧!”
“皇爷爷为甚么把它们藏在这里?”李昭摸到大炮上的铁锈,问道。
“因为这东西威力巨大,是蓬莱王从海的另一边弄来的,后来蓬莱王坠马而死,就没有人知道该从何处得到它们了。”
蓬莱海国,以前确实一度曾是九州的威胁;但是,现在仍是,不安分。
“所以只有皇爷爷有,所以他赢了七王之乱。”李昭沉思道。
“既然威力巨大,为甚么不…”李昭又问道,“为甚么不……?”
“为甚么不用来抗击匈人,西夏和百越?”梁王狡黠地笑道,沉默片刻方意味深长地向儿子道,“因为厉害的东西都要自己留着的。给燕国抗击匈人?倘或匈人都死完了,燕国用它来打我们怎么办?燕国把它给匈人怎么办?先唐文成公主带去给吐蕃的都是福祉,可后来呢?!就说现在,先前匈人在时,燕国是阻挡的利器,现在匈人都没了,燕国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兴帝为甚么要忌惮越王李相元?当年有李相元,此刻就有林修能!宋太祖为何要灭南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昭儿,你不懂的东西,父王会慢慢教你。”梁王看着火光后的儿子,赞许道。
“我不想当皇帝。”
李昭在父亲面前站直了身子,直白地拒绝掉。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三十门红衣大炮?”梁王不理睬李昭的不满,只问道。
李昭摇头。
“当年兴帝复建偃月堂,三千名工匠葬身此地,就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但兴帝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也就是愍帝,另一个,就是我。”
“昭儿,你母亲怀你时梦凤栖梧,这是帝王之兆啊!父王为了你,定要把皇爷爷没有给你的东西给你!”
“但愍帝就是愍帝,他是年长的嫡子,地位不可动摇,我也不敢动他;所以李承景虽是草包,我却不服却不得不认!”梁王笑道,“但是李献恭地位低下,我就不认了,也怪他自己大意,遭了暗杀。”
墙上的砖被岁月剥落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砖芯,如同撕下伪装的梁王。
“暗杀?父王,不会……是你?!...还是韩先生?死士?”李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道。
梁王一笑,用火把烧化近处红衣大炮身上的蛛网,点头道,“还有李书颜,他二人不死我就睡不安宁!说到底还是李书颜为私利诱骗李献恭抗击匈人,不然哪里轮得到为父安排天京?蛰伏多年只为今日,昭儿,我已安排了大半了。百越摆夷已与我议和,庄王草包不足为惧,林修能在我们手里,燕国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李如意,他名不正言不顺,手也只有一半的中央军。”
“父王。颜儿妹妹,和恭儿弟弟,是你杀的?”李昭只觉天倾地陷,脚下一软,站不稳立,颤抖着声音问道。
“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世人皆以为非也!”梁王目光凝重,问道,“昭儿,难道你也认为是非吗?!”
李昭惊愕,仿佛回到了兴帝面前,自己当时几岁?认了多少字?
那时的他站在皇爷爷面前背书,自己仿佛也背到过这段,当时皇爷爷说甚么了?
他说当皇帝不该有心。
那么,这究竟是还是非?
为甚么,世人皆以为非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