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年轻又习过武,在耿庄的屋内睡了一天,傍晚吃了晚饭后,白夜就能在兰竹和兰叶的陪伴下慢慢走回江离院了,只是那走路的姿势别扭了一些,步子慢了一些。
白夜醒来时兰竹和兰叶就又回到他身边伺候了,白夜看她们俩有些心虚,而两人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白夜一直有些别扭,直到兰叶实在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下次敢再抛下她们俩,就去城外乱葬岗给她们收尸吧,白夜赔了许多笑脸,直到三人又恢复打闹,白夜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他是真的很在意将军府里这些人了。
白夜假装是欣赏月下风景才走得慢,其实耿庄是想他多留几天的,可他看着兰竹一脸笑容和兰叶做的怪脸,白夜是真的待不住了,不顾耿庄的担心还是要回江离院,不过临走前耿庄说了,他的院子明天会开始修整,所以他要借住他的江离院,真是的,明明整个将军府都是他的,还跟他说什么借住,真是,这个木头将军也学坏了。
白夜正一脸傻笑时,忽然听到有轻微的翅膀扑扇地声音,白夜下意识地吹了声哨,一只灰扑扑不起的小雀鸟就飞下落在他的食指上,圆滚滚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白夜,显然它小脑瓜子还想不明白,自己正飞得好好的,怎么又叫它下来。白夜愣了一下,他怎么把专门为公子玙传递消息的雀鸟召唤下来了?
平日里用鸽子传递消息太过显眼,容易被截获,而这种小小的雀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也是公子玙派人专门训练的。
明知道这应该是阿鲤传给公子玙的消息,若是平时他定是直接放雀儿飞走,但今天刚从耿庄口中知道灭白府满门的另有其人,白夜下意识地就对一直从小告诉他君上是凶手的阿鲤等人产生了怀疑,
他让兰竹和兰叶待在原地别动,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二人从雀鸟毛绒绒的小肚子下摸到一个绑住的小竹筒,白夜用长指甲将竹筒上的小软塞挑开,倒出里面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已见君上,未跟随,恐有疑。”
白夜看完心头百般滋味,相处不过一年的耿庄都知道他跟了君上不会有好结果,而这些从小看他长大的人,甚至待他极好的公子玙,都是希望他随了君上,从而方便接应他们的行事外,还能随时刺杀君上,可他将遭受的一切呢,也只有耿庄心疼和不愿吧。
白夜下意识地想手上用力,还好关键时刻忍住了,他小心又将这小纸条卷成细条,将跳到他头顶窝着的雀鸟抓下,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嘴里吹了个送达意思的哨音,那只圆球一样的小雀鸟就扑扇着翅膀飞远了,白夜看着雀鸟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晚上,又是要泡药浴的日子,当阿鲤看到白夜身上的痕迹时,平静淡漠了近一年的他终于是震惊了,这药浴的功效除了让白夜肌肤滑润,更是让他的皮肤容易留下痕迹,这也是应了君上的喜好,可君上昨天下午明明是直接离去的。
“阿夜……你这是……”阿鲤脸上的惊讶都不用演,他是真的惊到有些茫然了。
“是将军……”白夜第一次将从他们那学到的本事用在他们身上,比如伪装自已的情绪,他坐在浴桶里,将自已缩成一团,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像是难过至极。
“耿将军……怎么可能!”
“阿鲤……昨天我真的有努力,我向君上献舞,君上也问了我是否愿意跟他走……”
“你说什么?”
“愿意的。”
“那又怎么会!”
“那时,也不知将军是如何想的,他直接将我拖走,然后……”
“这……这,这……”阿鲤想过将军无数种阻止此事的举动,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阿鲤,怎么办?我耽误公子的事了……”
“这……也不能怪你,唉……”
“阿鲤……我,我能见见公子吗……”
阿鲤正想拒绝,他想着白夜已经是将军府里的人了,再去见公子玙若是被其他人见着,岂不是坏了计划,可阿鲤又转念一想,如今事情已然超出计划之外了,平日里传书又说不清,
他时时被看管住肯定无法单独离开,也只有让白夜出面离府,这才有见面说清的可能,“好,我去唤雀儿同公子说。”
阿鲤匆匆为白夜泡完药浴,将他头发绞了半干,正要转身离开回房去联系公子玙,衣角却被白夜拉住,“阿鲤,我好害怕,君上好可怕,我,我……”
“阿夜,你想想,为了你的仇,为了公子,你自己好好想想!”阿鲤有些愤恨白夜的如此软弱,可这样的性格又是他们刻意养成的,只能无奈拿出他最在意的家仇和公子来说话。
“阿鲤,你们和公子会骗阿夜吗?”白夜的眼睛像揉进了满天的星辰,那光能照进别人的内心,所有黑暗都无所遁形。
“自,自然不会,我先去联系公子,不然怕夜长梦多。”阿鲤笑着轻拍了拍白夜的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阿鲤没有看见,当他的身影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时,白夜的表情冷了下来,那眼中的光芒也一一熄灭,原来全心信任时,如何都是对的,现在存了疑,
阿鲤那慌乱不敢对视的眼,勉强的笑及着急离开时凌乱的步伐,这都证明了他的心虚,白夜的心慢慢冷了下来,他,是不是被利用了。
也许是事情真的失了控,公子玙那边的回复也很快,第二天一早,阿鲤就告知白夜公子玙在城中王记茶楼等候相见,白夜像是当年什么都不知的他那样,满心欢喜,打扮着自已,只是那心却空落落地,没有一丝的情感起伏。
白夜同耿庄说要出门逛逛,没有带上兰竹和兰叶,也不让耿庄跟着,只带着阿鲤,耿庄开始是不同意的,白夜看着耿庄担忧的眼神愣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笑了起来,他勾着耿庄脖子献上红唇,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将军,我不会走的,我的家在这,我的小媳妇也在这,阿夜肯定回来的。”
耿庄无奈,最后只能答应他的请求,他不过派了马车和两名小斯跟着,他知道白夜的身手,除了他,别人想要伤他极难,只是他不知道,这回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要被伤的却是他的心。
到了茶楼,进了二楼包厢,白夜看着公子玙竟然觉得陌生,还是那样温润如玉的气质,俊美的长相,温柔宠溺的笑容,还有对他永远敞开的怀抱,白夜知道,他应该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跳入公子的怀抱,
可是当他要这么做时,他的脑中就想到耿庄的那张大黑脸,还有那气他至极时掉下的眼泪,他就觉得,似乎他已经开始排斥除了他家将军小媳妇之外的人的亲近了。
公子玙和之予都看出白夜的不对,两人看向阿鲤,阿鲤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就不再寻问,公子玙早就点好了白夜最爱的香茗和点心,见白夜坐下后就为他倒好茶,
递过糕点,柔声的问他的近况。白夜一边小口小口吃着糕点,一边不时用点头或摇头回答公子玙的话,样子显得十分的难过。
果然,没有一会儿,白夜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那是阿鲤又悄悄点上的安眠香,白夜慢慢地软了身子,最后闭上了眼,呼吸均匀。
阿鲤递上一个小瓷瓶给公子玙,他放下鼻下闻了一会,整个人就精神了,他无奈又温柔地看了一眼睡着的白夜,将他手中的半块糕点拿开,然后抱着他放到一边供客人困顿时歪躺一会的矮塌,又拿出轻薄的披风为白夜盖上,最后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这才坐回茶桌前听阿鲤汇报昨天的事情。
“什么!你说前日君上没带走阿夜,阿夜却被耿将军……”
“公子,冷静!”
“怪不得阿夜今天如此闷闷不乐……”
“公子,你该在意的是我们计划失败了,而不是阿夜的心情。”
“阿鲤!”
“之予,我知道你看着阿夜从小长大,公子更是同阿夜玩在一处,我何尝对阿夜不是又怜又疼,可是,公子,请不要忘了我们的计划,当年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将白家小少爷抢回来,将他培养成魅惑君王亡国的妖姬吗,我们可不能心软啊,公子,想想您的大业!”
“阿鲤,我们懂的,公子……也是明白的。”
“当年爻兑真人当年卜的卦不是说……怎么会如此发展……”
“公子,当年真人说了白家小公子是祸国乱君之相,不会有错的,君上喜行龙阳之道,又最喜相貌上佳却性子单纯的男子,有着我们的培养和真人的卦象,不可能有错的。”
“不可能,不可能!现在不就可能给你看了,你现在和本公子说不可能?”
“公子,息怒,阿鲤也是为公子着急,其实之予有一想法,不知……”
“你说!”
“是!公子,听阿鲤所说,君上定是喜爱阿夜的,可却被耿庄将军给阻止了,耿将军为陈国战神,若不是有他的存在,君上本人又有何可惧?或许,当年真人的之意也在于此,君臣离心,岂不是祸国乱君?”
“……”
“公子,我们将阿夜培养多年,就是希望他用美色惑上,引得君上为他痴狂也是乱,让耿将军为他叛了君上,又何尝不是乱呢?”
“之予所说……在理。”
“公子之意,接下来……”
“就……让阿夜继续在将军府……伺,伺候耿将军吧……”
“公子贤明!”
“记得,对阿夜不可透露半分。”
“放心吧,公子,当年主上刻意让您与阿夜一同生活学习,就是为了让他接受您,依赖您,将您奉若天,您是他的天呀,您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会愿为了您献上自已的生命,更何况不过区区委身……”
“阿鲤,不要说了,公子都懂的!”
“比起君上,阿夜已经算是幸运许……”
“阿鲤!”
“……你,带他回去吧,照顾好他。”
“送公子!”
阿鲤和之予一起送公子玙出了茶楼包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一直也很顺利,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躺在矮塌上的白夜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只是很快落在鬓间不见了踪影。
阿鲤回来将香熄灭没多久,白夜就睁开了眼,他呆呆地看了一会阿鲤,然后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回茶桌前,将桌上早就凉了的冷茶狠狠灌了几口。
“公子呢?”或许是刚睡醒,白夜声音失了平日里的清脆,带着丝丝的黯哑。
“公子有急事先回了,公子嘱咐你万事小心,别委屈自已,若是不愿,公子那处后院随时欢迎你回去。”
“好,我们回去!”
“恩?”
“呵,开玩笑的,阿鲤,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阿夜,公子不会在意的……”
“可我在意!阿鲤,今日出来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阿夜,你赶我走?”
“阿鲤,如今耿将军得罪了君上,将军府也不太平了,你跟我回去,不过到时候多一人赴黄泉罢了。”
“阿夜,我要去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了,你……回去帮我照顾好公子,阿鲤,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但之予真的等了你好久,如果,你大仇得报,回头看看他吧。”
“阿夜……”
“我回将军府了,你……别跟上来。”
白夜走了,阿鲤最后还是没有跟他回去,也不知是局势已定,他跟着白夜也确实没什么用处了,还是白夜哪句话打动了他,他没再坚持,不知为何,
他竟有种放过白夜也放过自已了的感觉,阿鲤苦笑着摇了摇头,向之前的宅邸走去,仇人还在,他没有权力放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白夜回了将军府就直接去见了耿庄,别人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只有耿庄一眼看出了白夜的不同,他的小孩儿变了,若是出府前白夜还是那个天真善良眼中满是星辰的少年,
回来的这个,就是一夜长大的男子了,他眼中的星光消失了,只有满满的茫然若失和深深的恐惧,耿庄一声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他要让他知道,即使他失了所有,至少,还有他在。
“庄,你会骗我吗?”
“永远不会!”
“我想知道真相……”
“好,我全部告诉你!”
耿庄将白夜拉到一边坐好,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的手里,直到热茶将冰凉的手捂热,白夜这才发现自己竟全身冰冷,看上去一个粗人的耿庄竟为他心细如此,耿庄示意他喝品茶,热茶的热度渐渐暖了他的身子,白夜僵直的身体这才慢慢软了下来,
耿庄见白夜脸色好看了一些些,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双手包住白夜的手,用手继续捂热着白夜的手,人走茶易凉,耿庄的手却一直厚实温暖,就像他这个人,给人的安全感一直都在,白夜双唇一抿鼻头一酸,他直接扑到耿庄的怀里,就赖着不动了,全身被耿庄的气息包裹着,这给了他无限勇气来迎接即将到来残忍的真相。
“将军,你说吧,我听着。”
“当年,白夫人怀着你的时候,王都来了一名道人,他自称是‘爻兑真人’平日里云游于各国之间,这位真人闻名于世的就是他的卦,一月一卦,一件事仅卜一卦,真人到访,君上自是要请进宫中宴请的,当时君上最为信任的白大夫和我爹自然也进宫相陪,
宴席间,有其他臣子要真人为陈国卜上一卦,君上不在意却也不阻止,结果出来的卦象是‘白氏幼子,有祸国乱君之相。’众人皆惊,可君上却不可置否,他说,还未出世的娃娃也能将你们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