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黎也想把话说清楚。
但说清楚,周鸿能放过她吗?
她没这么天真。
但躲着不是办法。
从楼上下来,客厅里灯火通明,周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右眼再次敷上了纱布,眉眼阴郁盯着她。
保姆关着门在厨房做饭。
那楼上负责看孩子的,大概是跟周鸿一起回来的那个女人。
季黎在离周鸿很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她面前茶几上有个水果盘,里面还有把水果刀。
周鸿嗓音沉哑着开口。
“老子养了你四十年,你怎么好意思…”
“我还替你养了四十年儿子呢,扯平了。”季黎面无波澜。
周鸿嗤的笑了,“你对扬扬的爱,都是装出来的?”
季黎冷眼看他,“养条狗也有感情,最后又如何?不还是要被辜负?”
“辜负?”
周鸿眉心压低,眼里沁出戾色。
“你说扬扬辜负你?他因为你才死的!!”
季黎,“那我是因为谁?因为你周鸿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往那郊区墓园跑,怎么会出那样的事?!你年年去看他,一辈子忘不了他,老子跟你计较过?”
“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这么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季黎突然就笑了。
她摇摇头,“人活一辈子了,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早算那么清楚,还能被你们父子俩耗干一辈子又弃若敝履吗?”
“弃若敝履?”
周鸿也怒到发笑,“你六十了季黎,你跟着老子一辈子养尊处优,你只带个孩子,半点儿苦老子都没让你吃!到头儿来让你做出一点子牺牲你都不肯。”
“你老糊涂了,你不为孩子着想,扬扬是我们俩的儿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给他争来分夺那份家产的机会?”
“那是生他那女人欠他的!该给他的!”
“你只需要办个手续而已,扬扬甚至给你安排好了一切…”
季黎锐声打断,“安排好我剩下的日子在疗养院里聊度余生吗?!我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周鸿被她骤然发作的锐利喊声打断。
他看着季黎,脸上还有怒火。
季黎太阳穴绷疼,拼命隐忍不叫自己看起来太崩溃。
“你怎么给周扬谋划,那是你跟他的事,跟他的生母有关,跟我没关系。”
“你以为我在乎跟不跟你离婚?我在乎那跟坟墓似的婚姻?”
“你别自以为是了。”
“我寒心的是自己养的孩子,我付出了一辈子心血,到头来在我快要死的时候,他为了利益而将我从他身边驱逐出去。”
“周鸿,我愤怒不是因为你,你大概不知道,我死都不想跟你埋在一个坟里!我嫌脏!”
“季黎!”周鸿骤然怒吼,倏地发怒,一脚踢翻了沙发前的茶几。
‘哐啷’和玻璃碎裂的动静太大。
整栋房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周鸿伸出手指着她,怒到眼圈儿发红。
“四十年!老子把你当亲人!你是孩子他妈!周驰死了,我甚至都没计较你跟他不清不楚,你他娘把老子当什么!”
季黎稳稳坐在原位,开口的语声分外冷静。
“亲人?”
真可笑。
她抬眼看像周鸿,“那周驰呢?”
周鸿布满血丝的左眼微微闪烁。
季黎问出自己沉思了一整天的疑问。
“你把周驰当什么?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周鸿指着季黎的手指节微蜷,缓缓放下来。
他死死皱着眉,“老子不知道你说什么,别在这儿无中生有。”
季黎眸若古井,“周鸿,周驰那次出任务之前,你为什么赶回来,为什么反常的在家住那么久,直到周驰离开,你才出差?”
周鸿狭长眼眸微眯,脸色凉薄。
季黎盯着他,继续问:
“周扬给你打电话了,他跟你说了什么,你才赶回来,是不是?”
“我正好要回家!”周鸿厉声喊了一句,语气十分不耐。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他是因公殉职,是我害死的吗?你脑子坏了是不是?”
季黎,“不是么?”
“当然跟老子没关系!你现在连这种莫须有的罪都想往老子头上按?我看你真是……”
“那周扬为什么心虚?”
“什么心虚?”
“他跟他小叔感情很好的,周驰的葬礼后,他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你不也成宿成宿睡不着?你怎么不说自己心虚?季黎你是不是有病?!”
“那他为什么不敢去看他小叔!为什么一提起他小叔就避开话题?你说为什么!”
周鸿嘴唇掀了掀,眼神闪烁,无言缄默。
季黎明明已经对他们父子极致失望。
可这一刻面对周鸿的沉默和闪烁,心底还像是被人用刀子划开个大口子。
好像窗外雪夜里的寒风,都呼啦呼啦往里吹。
季黎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下来,如望不到底的深渊洞穴,凄凉又绝望。
她闭了闭眼,一只手扶额,声音颤抖无力。
“你别把我当亲人,周驰才是你们父子的亲人…,周鸿,你不如杀了我…”
‘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