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暮霭沉沉。澄江两岸芦荻摇曳,晚风中荻花如飞雪般飘落。江面,江流滔滔,向东流逝。一只小船在江面随波漂流,船舱中,陈子豪满身伤痕,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一支竹篙钩住了陈子豪的小船,一只渔船靠了过来,船上一对老夫妻,老翁支着竹篙,老妇划着桨,两船慢慢并在一起。
老妇看着躺在船上的陈子豪说:“这孩子伤得这么重。”
老翁靠近陈子豪身边,用手在陈子豪鼻孔前试了试,说:“他还活着!快,快把药拿来!”
老妇从船舱取来药,递给老翁,老翁解开陈子豪身上的血衣,为其敷药……
义军退回到海岛。
方国珍独自站在岸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一波又一波碧浪涌向海岛,在岸边礁石间撞成无数块碎玉……刘仁本悄悄来到方国珍身后。
刘仁本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朗诵道:“东有大海,溺水浟浟。螭龙并流,上下悠悠……”(注:屈原《大招》)
方国珍回头看了一眼刘仁本,目光又转向海面。
刘仁本问:“主帅近日常独自观海静思,似有什么心事。”
方国珍心事重重地说:“‘东有大海,溺水浟浟。’纵有这东海之水,也洗不尽我身上之污浊!”
刘仁本不解地问:“主帅何出此言?”
方国珍伸出双手看了看,怅然说:“我以污浊之手诛一清雅名士!”
“主帅不必歉疚,”刘仁本说,“非我义军诛杀泰不华,实乃大元朝廷不容他泰不华。现如今大元吏治已如决堤之流,浊浪滔滔,狂肆漫溢,泰不华只不过是山间一涓涓清流,欲独润一方净土。我不诛之,其必被浊流所吞噬。”
“泰不华欲润之净士乃我浙东,乃我梓里!”方国珍说,“当初我方国珍不也天天期盼,能有一廉吏来治我浙东,来佑护我浙东父老吗?我台州好容易来一廉吏,竟死于我这双污浊之手!”
刘仁本说:“官府皆已污,台州又怎能独清?”
“想当年,我方家遭仇人陷害。”方国珍说,“官府收仇人贿赂,不辩黑白,欲加害我方家。被逼无奈,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携众弟兄遁入海上。从那时起,我便痛恨官府,曾发誓要杀尽世间贪官污吏。可举义以来,我贪官未杀一名,还时时与其相交,赠以厚礼,清官却杀了不少,苏希濂、泰不华……我在想,与官府相比,我是更清还是更浊?”
“官府之中有清有浊,人心也同样有清有浊。”刘仁本说,“清居上时即为清,浊居上时即为浊。”
“是呀。”方国珍说,“我方国珍本为浊所害,欲扫清世间污浊,未曾想,自身也是这般污浊!”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主帅能如此自省,说明心中清居上,怎能说自身污浊呢?”
“可我……”方国珍说,“我已走上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人所唾骂之路。”
刘仁本说:“主帅举义也是顺势而为,遂民之愿,民之所愿,岂能说不仁不义?”
方国珍说:“天下若皆是泰不华这般官吏,我方国珍会欣然做一山野草民!”
澄江江畔的草屋内,陈子豪躺在床上,老翁与妻子守在床边。
陈子豪梦呓似地大喊:“泰大人,泰大人,……泰大人!”
昏暗的灯光下,陈子豪慢慢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老翁、老妇惊喜地说,“他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我……我怎么在这?”陈子豪看了看四周,欲起身,老翁阻止了他。
“孩子,”老翁说,“你伤还没好,不能动。”
“老伯,”陈子豪问,“我怎么到这了?”
“孩子,”老翁说,“看你这身衣裳,是水师的人吧?”
“嗯。”陈子豪点了点头。
老翁说:“你受了重伤,躺在船舱里,顺着江流往下漂,被我发现了,就给救上来了。”
“多谢老伯!”陈子豪感激地说。
“孩子,”老翁说,“你为台州的百姓命都不要了,还说什么感谢!”
“其他兄弟呢?”陈子豪问。
老翁沉痛地说:“都战死了!”
陈子豪焦急地问:“泰大人呢?”
老翁哽咽地说:“听说……也战死了……”
“什么?泰大人战死了?”陈子豪失声痛哭,“泰大人——”
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马鞍山下,水师将士墓地。彤云密布,寒风瑟瑟。陈子豪拄着木棍,随着老翁一瘸一拐地向墓地走去,脚下荒草没膝……
老翁停了下来,荒草中现出一座座新起的坟墓,一眼望不到尽头。
老翁说:“死去的水师将士都葬在这里。”
坟墓前都插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死难将士的名字。陈子豪的目光凝聚在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泰不华、赤盏晖、李辅德、陈子杰、抱琴……
“啊……”陈子豪丢下手中木棍,慢慢跪下,仰天长呼,泪水奔涌而出。一旁的老翁也用衣袖不停地搌着眼泪。
寒风凄凄,满地荒草在寒风中颤抖……
青田,刘基宅院。 祠堂内,香案上放着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支香,祠堂内香雾缭绕。刘基母富氏跪在一蒲团上,面向神龛,手持念珠,念念有词……
刘基夫人富氏,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教刘琏背《千字文》。房间内靠窗有一书案,书案上放着许多书,刘琏背对书案正在背诵,富氏端坐在床边,手拿一本《千字文》正在聆听。
刘琏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
(注:周兴嗣《千字文》)
富氏边听边点头赞许。
祠堂内,刘基母仍虔诚地跪在先祖牌位前。香炉内插着的香已燃去大半。刘基母手持念珠,闭目祷告。突然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家丁陈升慌慌张张地跑向富氏的房间,边跑边喊:“夫人,夫人……”
刘琏停下背诵,望着陈升。
“陈升,”富氏问,“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陈升话没说完,富氏示意,陈升急忙闭嘴。
富氏向刘琏说:“琏儿,我出去一下,你在此习书,不许懈怠!”
“嗯。”刘琏点点头。
富氏随陈升来到院中,问:“老夫人怎么了?”
陈升说:“老夫人,她……她……晕倒了!”
“什么?”富氏大惊,着急地问,“她老人家晕倒了?你为何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