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水师、福建水师与戴珣的义勇陆续撤回。方国珍得到消息后并未显得格外兴奋,他独自坐在议事厅的书案后,面无表情。刘仁本走了进来。
“启禀主帅,”刘仁本说,“围困我的官军已经退去。”
“哦,”方国珍淡淡地说,“全都退去了?”
“已全都退去。”刘仁本说。
“哦。”方国珍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主帅,”刘仁本说,“官军退去,我义军转危为安,主帅该高兴才是,为何还闷闷不乐?”
“唉,”方国珍叹了口气,看了看刘仁本说,“屈身失尊,换回官军退去,有何高兴之处呀?”
刘仁本低下头说:“怪我等不才,让主帅失尊。”
“岂能怪先生?”方国珍说,“本帅心中烦闷,既非为将士不奋力拼杀,也非为谋士不竭尽其谋。”
“那是为何?”刘仁本问。
“因……唉,”方国珍厌恶地说,“只想不到本帅与最痛恶之人走得愈来愈近。”
“主帅痛恶之人……”刘仁本问,“是何许人?”
“能有何人?”方国珍说,“主帅最痛恶之人正是哈麻之流。”
“哈麻?”刘仁本不解地说,“此次我义军摆脱危局,多亏哈麻大人尽力周旋,主帅为何……痛恶哈麻大人?”
方国珍说:“若非此等污吏,你我何至于漂落此至荒岛?”
“嗯,”刘仁本点了点头说,“主帅虽为义而举事,倒也是因污吏与奸人所逼。”
“本帅平生所最痛恶者即污吏与奸人。”方国珍说,“可想不到,我……我竟与奸人哈麻走到了一起。”
“主帅并非是与奸人同道,”刘仁本劝解说,“只是情不得已,用其之利。”
“想当初我方国珍率众兄弟举事,杀贪官,除污吏,四乡之民一呼而百应。”方国珍说,“可如今,我竟和贪官污吏沆瀣一气,四乡之民该会如何看我方国珍……”
“非主帅甘愿如此,”刘仁本说,“只怪那刘伯温将我义军逼入绝境,我不得不如此。”
“刘伯温……刘伯温,我曾鄙视此人,以其满腹才学竟侍奉异族。”方国珍说,“可我……为使其退兵,竟行贿于异族污吏哈麻!”
“主帅何必为此事自责,”刘仁本说,“当用之时,则用之。成大事者,何拘于小节?”
“虽说如此,我心有不安。”方国珍说。
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微笑不语。
白景亮和刘基退回台州。
总管府。刘基与白景亮在凉亭内的石几前相对而坐。
刘基说:“澄江之战,方寇诱杀了泰不华大人。圣上震怒,决意除掉方寇这一大患。不曾想,仅时隔一年有余,竟又准许方寇归顺。”
白景亮说:“泰大人乃圣上之爱臣,听说泰大人殉难,圣上悲伤数日。”
“如此之痛,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弥合。”刘基说。
“圣上心中之伤痛不会这么快就弥合。”白景亮说,“此次招降方国珍,决非圣上本意。”
“我也知道此事定是奸人从中作祟,”刘基说,“可满朝文武大臣呢,为何无人秉持正义,莫非都已把泰大人殉难之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哈麻把持朝政数载,”白景亮说,“秉直之言恐难传至圣上耳中。”
刘基憎恶地说:“想不到方国珍竟与奸人哈麻暗中相通。”
白景亮说:“方国珍载满船珍宝入京,哈麻悉数受之。听说,方国珍还挑选三十名绝色江浙女子献于宫内,为圣上所制龙舟划桨撑舵。”
“贼寇也当有几分血性,想不到方国珍竟一身媚骨!”刘基说:“此贼我定除之,不然就会贻害无穷。”
白景亮说:“方国珍已经归降,刘大人还如何除之?”
刘基奋然而起,说:“我当上书朝廷!”
“刘大人,你……”白景亮担忧地说,“你……你是要朝廷收回成命?”
“我要直陈利害,方国珍可诛而不可赦!”刘基说。
“有旨不遵已是死罪,”白景亮说,“你……你竟要圣上收回圣旨……刘大人,你有几条性命?”
刘基说:“圣上受奸人蒙蔽,臣子不能明之,留命何用?”
白景亮说:“刘大人,听我一劝……”
“泰大人、樊大人皆不惜命,刘基我又何惜之?”刘基转身离去。
“刘大人……”
白景亮追了两步,刘基头也不回。
“唉!”白景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杭州,左丞府书房。
江浙行省左丞帖里帖木耳坐在书案后,手执刘基上的《平寇谏议疏》正细细览读,幕僚静静地站于身后。帖里帖木耳看后击案称赞。
“妙绝,妙绝!”帖里帖木耳说,“刘伯温大人之谏疏切中浙东匪患之要害,所谏之言皆为治安之良策。”
幕僚说:“刘大人本浙东之士,对匪患有切肤之痛,对平寇又有独特之术,实为朝廷难得之才。”
帖里帖木耳说:“刘大人运筹数月,终有机会剿除浙东匪患,可朝廷又忽然降旨,允许方国珍归降,不知朝廷这是在作何文章。”
“对方寇之患该用何策,是诛杀是招降,朝廷内历来颇有争议。”幕僚说,“此番又是主招降一方占了上风。”
“朝廷如此摇摆不定,地方该何去何从?”帖里帖木耳说,“当下乃铲除方寇之绝佳时机,不可错过!”
“可朝廷圣旨已下,覆水难以收回……”幕僚说。
“已顾不得这许多。”帖里帖木耳递过《平寇谏议疏》说,“先生速去安排驿丞,将刘大人之谏疏火速呈与朝廷。”
“是,大人。”幕僚接过《平寇谏议疏》,转身离开。
“慢!”
幕僚刚要离开书,帖里帖木耳又把他喊住。
幕僚转回身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帖里帖木耳说:“刘大人官微言轻,恐朝廷不纳其言,本官当与其联名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