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抹宜孙听了宣诏也十分惊诧,他指圣旨问:“朴公公,这圣旨……刘大人由行省郎中改任处州总管府判,这……这是加封,还是降职呀?”
朴不花面无表情地说:“既未加封,也未降职……”
石抹宜孙说:“行省郎中官秩五品,处州路总管府判只有七品,朴公公怎么说官职未降呢?”
“刘大人行省郎中一职是行省所任,在朝廷那里,刘大人原任之职可还是七品的儒学提举!”朴不花直视着石抹宜孙,冷笑一声,“哼,莫非石抹大人是在怀疑咱家假传圣旨?”
“朴公公莫要误会,”石抹宜孙说,“只是……这旨意……宜孙有些不明……”
朴不花说:“假传圣旨,那是要掉脑袋的,你就是借我10个胆,咱家也不敢呀!”
“刘大人剿寇之功,众皆有目共睹,”石抹宜孙说,“可朝廷非但未予封赏,反倒降其官职,削其兵权,此为何意?”
朴不花冷笑了笑说:“朝中之事,惟有你们这些大人们谋虑,咱家不便多言。”
石抹宜孙说:宜孙只是替刘大人不平,朴公公莫要误会。
“嘿嘿,咱家被人误会多了去了,早已见怪不怪了,又何在乎被你石抹大人误会一回呢?”朴不花看了看发愣的刘基说,“刘大人,还愣什么呀,接旨呀。”
“谢圣上隆恩。”刘基叩拜,接过圣旨。
朴不花看了看刘基说:“刘大人,朝廷虽未予你加官晋爵,还削了你的兵权,可所赏财物可不是一般的厚,这恩宠本朝也鲜有呀!”
“刘基知恩。”刘基说。
朴不花走到刘基身旁,低声说:“刘大人,咱家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能耐太大了,大得连朝廷都睡不安稳了,手中的兵权就放了吧。(神秘地一笑)嘿嘿。”
朴不花走出万户府。
处州,刘基府。
厅堂正中设一几案,上面墙上挂着一幅《屈子行吟图》,刘基独自一人立在画前,似在深思。
刘基自言自语:
……
带长铗之陆离兮,
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
吾方高驰而不顾……
(屈原《九章·涉江》)
先生“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注:东汉王逸语)可能够知先生者又有几人?无知者以为先生放浪形骸,举止怪诞,性行不群。后汉班孟坚(注:班固,字孟坚)也责先生“露才扬己……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班孟坚秉笔修撰《汉书》,也是一博学之士,竟有此失允之辞!非经数番失意屈沉,又有何人能知先生心痛、愁苦与无奈?
……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屈原《离骚》)
“悔相道之不察兮”,刘基我少时出青田,何其自负,自以为有前人之鉴,就能轻易踏过途中荆棘与坎坷,(苦笑)世而固然,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
(东晋 陶潜《归去来兮辞》)
既然不能遂平生之志,何必羁于樊笼?不如归去……
不知何时,叶安苏晴儿站在了刘基身后。叶安手捧官印,苏晴儿背着包袱。刘基回头看着叶安,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叶安,把老爷的印绶拿来……”
“老爷,给。”叶安上前,递过官印。
刘基接过,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说:“屈子所鉴,非刘基我欲有负于朝廷,实乃……刘基无以效力矣!”
刘基对着官印,拜了再拜。
处州,叶琛府。凉亭下,叶琛坐在石案前,左手端着棋谱,右手夹着一枚棋子比照着棋谱落入棋盘。章溢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喊:“景渊兄,景渊兄……”
叶琛抬头看见是章溢,放下手中的棋子,问:“三益弟,何事如此匆忙?”
“伯温兄,伯温兄……”章溢着急地说。
“伯温兄他怎么了?”叶琛问。
章溢说:“伯温兄,他……他不辞而别……”
叶琛诧异地问:“伯温兄不辞而别?”
“是呀!”章溢说。
叶琛呆了片刻,脸上慢慢浮上淡淡的微笑说:“噢,我以为何事呢……”
叶琛又夹起棋子,低头继续看棋谱。
“景渊兄,”章溢着急说,“你……伯温兄与你并肩剿寇,出生入死,此乃生死之谊,而非泛泛之交,伯温兄遭此不公,无奈离去,你……你怎么无动于衷?”
章溢夺下叶琛手中的棋子。叶琛看了看章溢,无奈地说:“圣旨如山,岂是你我二人所能撼动的?你我着急又有何用!”
章溢说:“伯温兄之功,尽人皆知,怎么朝廷就视而不见呢?”
叶琛捏起一枚棋子,举起说:“你我尚不如这枚棋子,棋子,弈者可用之,可弃之,对其从未有过疑虑,而朝廷何时信任过你我?”
“景渊兄所言极是,”章溢点点头说,“朝廷对江南士子从未有过信任,惟有提防。”
叶琛说:“伯温兄并非负气离开,实属无奈呀!”
“我也深知如此,可……伯温兄就这样离去,我心有不甘。”章溢说,“景渊兄,要不然……你我同去求求万户大人,万户大人若肯为此事全力奔走,也许会有转机。”
“万户大人何须你我去求。”叶琛说,“浙西危局全赖伯温兄支撑,伯温兄离去,万户大人当比你我还着急呢。”
“也是,”章溢说,“吴寇虽平,蕲黄余寇仍时有作乱,万户大人岂能离了伯温兄。”
“浙西之忧岂止此二寇,”叶琛说,“如今踞有集庆(注:今南京)的朱元璋最为可虑,听说朱寇已逼近婺州,婺州一旦有失,处州即难保全。”
“淅西危急如此,有匡济之才却弃而不用,唉!”章溢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叶琛说:“当用之人弃而不用不足为奇,不该用之人却委以重用才足以称奇。”
章溢问:“景渊兄所指何事?”
叶琛说:“三溢弟可曾听说,为祸江浙的方国珍,竟官封二品。”
“什么,”章溢诧异地问,“贼寇方国珍竟然官封二品?”
叶琛说:“圣旨已下,方寇竟被委以行省参知政事。”
“剿寇,剿寇,剿寇勋臣降职削权,被剿的贼寇反倒是步步高升,官封二品。”章溢冷笑了笑说,“世间竟有此等乖谬之事!”
叶琛说:“三溢弟不要只顾慨叹伯温兄之际遇,恐怕你我二人也要思虑思虑另寻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