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看守的侍卫见到她行了个礼:“主君。”
海姬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个人默默登上思澜台。夜里寒凉,思澜台上尤甚,然而海姬只套了件大氅,里头穿了件略显保暖的墨紫色紧身长袖三裥裙。
海姬散着发,一向凌厉的面庞在苍凉的月光下如大理石般冰凉。手下的女侍卫拎着一壶酒和酒盅上来了。
“主君,您的仙人醉。夜里风大,主君还是下去喝吧,免得寒气入脑,伤身呢。”
海姬接过酒,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女侍卫见如此,也告了退。海姬缓缓开酒,往两个酒盅里各倒满满一盅。她把另一盅小心翼翼洒在地上,酒液的香气霎时激荡开来。
她把那酒盅放在对面,续满,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一饮而尽。她唇边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口中的辛辣与剧毒顺着咽喉慢慢滑下。
是的,这一坛仙人醉,是毒酒。
喝下几盅,她的醉眼愈发朦胧。对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她也终于在迷蒙的酒中轻轻念叨出那个名字。
“序侑……”
“如果你还在的话,咱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我也不会在这无人之巅受尽孤独……”
想到这里她温和一笑,仿佛自己的夫君就坐在对面,陪她一起喝下这苦涩的诀别酒。
“序侑,你记不记得……那是很久以前了……我一边说我要仗义天下,一边在夏夜偷喝第二天拿来解暑的冰镇酸梅汤。你知道了,还会在家里做了专给我的冰镇好送过来,那时候谁不羡慕我有一个这样的竹马……”
“你熬的汤总是太酸,我老是嫌弃不够甜,结果你还和我狡辩,说什么酸梅汤不酸就不叫酸梅汤……那时候我怎么没好好掐你一顿呢。”
她眼角迸出泪来。
“之后想掐,也没有机会。”
“你新婚之夜还承诺要护着我,说什么以后等儿女双全,就安安心心在家陪我教两个孩子武功,让他们长大做侠盗……你那时候的想法可真多。”
“如今我什么也没有做成,倒是让你失望了。眼看着拼搏了半辈子,建了这么个万涵山庄,本是想替你报仇,却莫名其妙牵扯成对太子党的敌意;本是想为自己争个自由,却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没等我为你报仇,江鑫就失了踪,从此杳无音讯,无论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你说,序侑,我是不是这一辈子一事无成,没有一件事情是做对的?”
她对月举杯。
“你是不是一路看着,都怪过我好几次了?”
她一口饮尽。
“还有……我们的孩子。有漪如今长成一个温柔的姑娘,不像是我,倒和年轻时的阿澜一般无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奇怪,毕竟她一出生就跟着她,一直到现在。若是跟了我,想必会毁了这个孩子吧……”
“错儿是我最大的过错。这孩子……被我养坏了。他本该是一个儒雅随和的公子,却因为我,他亲生母亲的影响而变得虚伪病态。若是你在,他必定和你一样,是个开朗热忱的男人吧。”
她信手拿过那盒与酒坛放在一起的丹药,倒出一颗,和着毒酒一同咽下。
“我已经犯了这么多过错,我不能再错下去。即便是此身摧折,也要守住我齐凛唯一的底线。这是你先前藏在家里的酒,原是卧底时拿来给那帮子水匪上路的。”
“你知道我爱喝酒,恐我喝错了中毒,千叮咛万嘱咐,如有一天误喝,便就着这丹药吃下,再加上你的解药,可保性命无虞。可现在唯一知道解药配方的你也死了,只剩下这坛酒和这盒药陪着我。”
不知不觉间她喝下了很多。夜越发深了,寒风也越发凛冽,思澜台已不适宜再待人。海姬略微收拾收拾,饮干了最后一滴毒酒,便留酒坛、酒盅于台上,兀自下台休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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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晴,宋错想要来找海姬请个安,叫海姬门前的女侍卫拦下了。
“主君是还在休息?”
宋错这样问着。他的母亲起得一向很早,今儿算是个例外了。女侍卫颔首:“是了。主君昨儿半夜喝了不少酒,又在思澜台上吹了寒风,此刻大概是宿醉未醒。”
“宿醉?”宋错微蹙,不过转而他便打消了所有疑惑。海姬嗜酒这件事他是知情的,甚至她在凉亭里喝醉时的失态也不经意被她的儿子撞见过,只是宋错后来下意识忘记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