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珏正在休息。外面寒风彻骨,澜先生只怕他着了风寒,忍着身体不适,站起来去给他关了窗。她一向不希望侍女太过于忙碌。
她清楚自己的日子并不多了,兴许就在这一两年。但她实在是焦虑得无可比拟,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还没有交给朱珏一个清明的大梁盛世,她放心不下。
她知道自己不是神仙,也不是救世主,历史无论没了谁都能延续下去,如同不停滚动的车轮,一圈一圈循环下去,留下一批一批的人。但她还没有松快的心思,她还不打算就这样安安心心去养病。
养病又有何益呢?
与朱珏一道踏出静水楼的门时,她已经做好了不再踏入静水楼的觉悟。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睡在微澜居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
冬日的世界是银装素裹的。初升的阳光下,连一片细小的雪尘都在熠熠生辉。一层洁白的绒毯轻柔地拥抱着万物,等待来年的复苏。御花园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闪烁着冰晶的光芒。
远处,山峦叠嶂,隐隐可以看见静水楼。被雪覆盖的山峰是水墨画中的意境,朦胧而神秘。寒风虽然略有止歇,却如影随形般偶然掠过澜先生的面颊,让人在严冬之下感受到一丝沉寂冬日中独有的清新与纯净。
炭盆里有些细微的噼啪声,暖融融的。朱珏抱着小竹睡得正香,澜先生见状脱下自己的青袍,极为轻柔地披在朱珏身上。她没有休息的欲望,可能早就已经累过了头,拿出地图和近期的战报就开始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勾到灵峰这里时,她突然觉得心脏一阵抽痛,痛得她差点将笔都丢下。
“难道最近当真累坏了么……?还是身子已然不成了?”
澜先生眼看着朱珏没醒,殿外也无人发现异常,暗自松下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方才那一下疼的要命,却转瞬即逝,待她反应过来时,只剩下一点余震。
她含了一颗药丸,润了润心头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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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过火铳,这是我第十一个没有梦到大梁的夜晚了。
我的心里焦虑得不可抑制,每天早上都要翻开语文书,直到看见《聂瑾传》还与之前一样才堪堪放下心来。
我多么怕某一天翻开书时,发现《聂瑾传》的结局显现出来。那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回去修改历史的机会了。
难道是我最近心智不坚定,所以不让我回去?
还是因为马上要高考了,我的潜意识直接关闭了这个通道?
亦或者,有另外知道我是穿越者的人,想了办法不允许我回去?是林清规?难不成是有漪,无洭,还是澜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放我回去!
偏偏是要高考了。
偏偏就是要高考了。
偏偏是因为要高考了。
十二天,十三天……等到后来我已经失去了耐心,我的大脑像是被人操控一般,逼迫我忘记自己已经几天未能回去,逼迫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应该属于我而不属于大梁的题目里,黑板上,草稿旁。
我画着澜先生的头像,可再也画不出一笔。我明显感觉有谁在轻轻打开我的大脑,如细丝一缕一缕抽取我对大梁的记忆。我已经忘了玉春园那位老板娘的模样,忘了她有几个女孩;我忘了梁文宗的长相,忘了他吃梅花糕时候露出的憨态可掬的笑。
已经很久很久,久到我也差不多快要忘掉澜先生的模样了。
休淼见我郁闷,极力想要逗我开心。我自然不愿她这样劳心劳力只为了叫我快乐,便压下心头一切烦躁,与她有来有往。说也奇怪,友情的力量确实比想象中更大,和她待在一起,我胸中那股郁闷消解掉不少。
夜晚,我做了一个很敷衍的梦。我梦见面前是一大块黑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必须撕破它;我的手努力够着黑布,那黑布却好像与我隔了一层水膜,怎么也摸不到。
然而,就在我以为抓住那层水膜,可以撕开黑布时,一阵刺骨的寒意裹挟住我的手,把我弹了开去。我笃定这是“那扇门”,那扇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却实实在在存在于时间轴里的穿越门。
要是我再也进不去,我这三年,就真的是痴梦一场了。
我努力划拉着水膜,天真而幼稚地重复着无聊的动作。这次我成功了,我撕开了黑布的一个小角。那小角眼见又要合拢,我只好稳下心神,一点点用手撕开一条裂缝。
黑布的裂缝却相当有限,我想要把身子探进去,根本无法让我完全通过。我一心急,伸手狠狠一抓。那水膜顷刻破裂,连带着黑布也被彻底撕开。
我的眼前瞬间被水润得一片模糊,待我睁开眼,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熟悉的战场。
艾珵跪在一堆数量令人发指的尸体中央,身上全是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早上六点的闹钟在耳边聒噪。我的身体像被谁推了一把,跌落悬崖,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