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庆城有一家最大的米行,掌柜姓赵名成松,外号叫赵半城。这赵半城听说有匪贼攻入城内,必定是烧杀抢劫,早吓得如雷轰顶,一面派人出门打探消息,一面忙唤齐家人速备行装,欲出门躲避。不久,就见探听消息的人来报,说是这攻入城内的乃是一批孙部义军,只杀官军和夺取官粮,不骚扰百姓,这赵半城才松了一口气。过了几日,又听说这义军开仓放粮,赵半城摸不着头脑,要亲自去官仓探个虚实。
赵半城到了官府粮仓前,只见这里已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就在这时,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威严的将军走来。这赵半城一看,似乎有些面熟,就近前问一骑兵道:“敢问军爷,这位下令放粮的将军是谁?”这骑兵道:“这便是我义军大元帅。”赵半城一听,心里疑惑,不禁又问道:“军爷可晓得大元帅何处人氏?”这骑兵一听,想了想,道:“听说老家是辰溪人氏,你打听这些干吗?”赵半城一听,忙笑了笑道:“看着很是面熟。”这刘尚一看赵半城不时看他,又向自己的随从问话,也有些心疑,就见那赵半城已走到自己身边,细细一瞧,突然问:“敢问大帅,可是姓赵名尚否?”
刘尚一听,吃惊不小,这人为何晓得自己十几年前的名字,细看来人,很像已故父亲的模样,便道:“你是何人?”赵半城道:“我乃赵成松,辰溪赵家堂赵员外便是我大哥,元帅可认得?”刘尚一听,惊喜不已,忙滚鞍下马,道:“我就是赵尚,你可就是我的二叔?”赵半城一听,也是惊喜万分,道:“正是,正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贤侄如若方便,莫若先跟二叔回家去,我叔侄好好说说话。”刘尚忙道:“好!二叔且稍等,待我通报军师一声再来。”
一会见了冯平,冯平听说刘尚要见二叔,便问清了原由,只得依了,道:“城内不太平,你一人前去,我也不放心,让伍林跟着罢。”刘尚只得点头,便让伍林跟着,找到赵半城,将伍林介绍同赵半城相认,随着赵半城一同来到城西。只见前面一大片群楼,气势宏伟,大门前高悬一块烫金的门匾,写着“赵家堂”三个大字,两扇朱赤大门前,候着2个皂衣守门人,进入大院,只见院内一片楼台亭阁、假山荷池。刘尚与伍林被赵半城引着,穿过重重回廊,来到正堂坐定。一时几个丫环端茶送水,忙个不停。
赵成松叹息道:“这一别贤侄十多年,不想贤侄今成如此模样!要不是我曾记得你耳后有一黑痣,此次看到这黑痣,哪里敢认!”刘尚也伤感道:“当初爹娘一家人遭瘟故去后,一时举目无亲,原也打算到这里来投奔二叔,哪知在这宝庆城遇上黄三欺负卖艺的爷孙俩,一时气盛,杀了黄三,闯了大祸,不便去找二叔,一路外逃,在黄龙山中被梅秀相救,与她结为夫妻,生了一男一女,为摆脱官府追捕,便改姓刘名尚,之后投奔了义军。”
赵成松一听,悲伤道:“你父母去世,家境败落,二叔在外一概不知。那年这城里到处张贴杀人告示画像,我一看,竟是贤侄所为,我便派管家和伙计在城内城外四处打听,哪有踪影!我只好又回了一趟赵家堂,回家一看,才知赵家堂已是十室九空,你家已是家破人亡,后又到了白狼庙打听,知你早已离庙下山,之后便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今日终于叔侄相遇,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说到这里,老泪横流,伤痛不已。
刘尚也不禁呜咽,安慰道:“世事多舛,今日叔侄能相见,也是可喜可贺之事。叔也不必太伤感。”赵成松抹了泪,就叫管家引家眷前来相认,伍林一见,便要回避,刘尚道:“你我也是兄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伍林只得站在刘尚身边。一时一伙男女老少进来,先来的是二婶,接着是大公子赵学东夫妻,二公子赵学南夫妻,大妹赵学梅,小妹赵学菊,小妹夫成怀进及几个侄儿侄女。二婶见了,也抹泪道:“你家惨遭不幸,我同你二叔终日以泪洗面,没有想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相见。不知你家里人现在在哪里,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侄媳侄孙?”刘尚道:“家人现都在衡州,您侄媳叫梅秀,两位侄孙,一位侄孙叫赵贤,一位侄孙女叫赵小莹,也有十多岁了,一切都好,二婶不要挂念,既然今日相见了就好了,今后两家往来就方便了。”二婶听了,也是欢喜。
就听管家来道,晚饭已齐备。赵成松便请入席,一行人就步到餐厅来,自然是赵成松首席,右首刘尚,请伍林坐在左首,伍林推脱道:“今日大元帅叔侄相聚,伍林何以敢擅坐首位?”刘尚见此,对伍林道:“你我兄弟之间,来我叔家,就听我叔的安排,不要见外。”伍林一听,只得坐了。刘尚对赵成松道:“我与伍林乃亲如兄弟,不是外人,就不拘男女老少,都请人席罢,多年不见了,我也好好认认。”赵成松忙点头称好,吩咐将两桌并了,一家人围坐了上来。
一时酒过三巡,就听赵成松道:“贤侄,二叔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刘尚道:“二叔有什么话,侄儿领教就是。”赵成松道:“二叔也不晓得贤侄是如何加入这义军的,只是想你等同朝延作对,是犯了天条的弥天大罪,这朝延岂能放得过你?”刘尚道:“侄儿加入义军,实是逼不得已。二叔在这城里也算是个大户,当地官府或许不会为难于你,二叔也忙于经营,少问政事,不知这天下大势。一者,当朝上下昏庸,为政不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官逼民反。二者,现今天下揭竿起义的各路豪杰兴起,当朝大厦已是摇摇欲坠。三者,我义军不比那些打家劫舍的山匪,乃在这乱世之时,发展势力,清除这股腐败势力,复我大汉江山,救百姓于倒悬。”赵成松叹息道:“你说的这些,二叔何尝不知?只是你这样成天打打杀杀的,刀剑无情,二叔不能不担心。”伍林笑道:“二叔不用担心,凭刘大哥的功夫,能胜得过他的,恐怕还没有生下来呢。”赵成松道:“话不能这么说,莫说叔说话难听,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贤侄若是听得进二叔的一句劝,不若收身到二叔这里,替二叔打理这些生意,你若来了,也把贤媳和侄孙都领了来,就凭二叔这些薄产,也够你一家过得上日子了。你我一家从此驱凶避祸,共享天伦,想你爹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叔也不必成天替你担惊受怕,贤侄以为如何?”
刘尚一听,正要答话,不料坐在对面的赵家大女儿赵学梅哼了一声,道:“爹只晓得自己一家人的事,眼里只有这一片巴掌大的天地。您赚的再多,米烂成仓,又有什么用,要是这一次打进来的不是大哥,是别的什么匪贼,要来抢您的粮,你能指望这官军保护么,还不是自身性命都难保!刘大哥既然有这一身功夫,就应该心怀天下,金戈铁马,擐甲执兵,驰骋疆场,干轰轰烈烈的大事,做顶天立地的人。”赵成松一听,不禁恼怒,道:“你一个小妮子,懂个屁事!”不想这赵学梅一时性起,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起身举杯道:“才听了大哥一席话,令小妹敬佩不已,大哥英雄盖世,小妹有今日相见,乃三生有幸,就以酒相敬罢!”说完,自己先喝了,刘尚也只得喝了。
不想伍林也被这小妹感染,借着酒劲,也自斟了酒,站起来对赵学梅道:“贤妹刚才一席话,实令伍林钦佩!不相贤妹身处富贵之家,竟有如此心怀!伍某不才,也以酒相敬。”说完,也自己喝了。赵学梅已喝得两颊绯红,早已见伍林相貌身材也雄壮魁梧,一身英武之气,不亚刘尚,听了伍林的话,不觉瞟了伍林一眼,便笑了笑道:“我同大哥说话,你也来凑趣!怎么,我生在富贵人家,就不该有如此心怀么?”伍林一听,自知失言,忙道:“伍某酒后胡言,得罪贤妹了,这杯酒,我自罚。”说完,又自斟一杯喝了,赵学梅见状,掩嘴嘻嘻直笑。就听二婶道:“伍将军莫要认真,这小妮子在同你闹着玩哩,这些年来,也难得她能在你们男子们面前这么开心的。”赵学梅也不答理娘的话,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冲伍林道:“我原是想先敬你的,只是没有情由,既然要敬,自然是小妹先敬将军才是。”说完,自己又喝了,伍林受宠若惊,也忙喝了。
就听二婶问伍林道:“不知伍将军家眷可在身边,以后来这里,可将夫人等一并带来,也让我们两家走动走动。”伍林一听,一时难以启齿,刘尚忙道:“这伍林兄弟还未有家室呢。”二婶一听,便不言语了。就听赵学梅回到自己坐上,笑道:“想是伍将军眼光太高,一般妹子看不上罢。”刘尚道:“贤妹有所不知,我山寨不要说手下数万之众,有家室者却是寥寥无几,就是我们这些头领,也没有几个成家立室的。”赵学梅听了,便沉默不语。二婶道:“不知伍将军今年贵庚多少?”伍林道:“说来惭愧,伍某今年已三十有一了。”二婶道:“你们男子在外,三十来岁未娶,倒也不算稀罕,你看我这妮子,二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想嫁人,凭媒人踏破了门槛,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晓得她要找个怎样的男人!你看她身边坐的学菊,还是她妹妹,都出阁几年了,孩子都好几岁了。现在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想来操这个心了。”赵学梅一听,慎怒道:“娘,你当着旁人的面来数落我么!还不如说你女儿我长得羞,没有男人敢要罢了。”刘尚一听,笑道:“要说贤妹都长得羞,这世上就没有好看的女子了。不知贤妹要找个什么样的,告诉哥一声,哥给你物色物色。”这赵学梅也是喝多了,红着脸瞟了伍林一眼,却作羞道:“罢了罢了!不说了罢,我自己的事,哪个要你们来管!”
不想妹学菊早已瞧得明白,哼哼笑道:“我看也不用大哥去物色了,姐看上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对面不是坐着一个大活人么,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说不定人家王八对绿豆,早就对上眼了。”一桌人哄笑,这学梅一听,忙转过身来要撕学菊的嘴,道:“看我把你这臭嘴拿去喂王八好了!”被二婶忙劝开了。
一时酒足饭饱,众人散席,刘尚要请辞,赵成松道:“今天天色已晚,就不要走了罢,我叔侄多年未见,还有很多话要说,你要走,明天一早走不迟。”刘尚一听,只得依了,赵成松吩咐家人忙先安排伍将军休息,自己只带刘尚到书房叙谈。
刘尚道:“刚才看贤妹言行,好像同伍兄弟有意,想如贤妹这等姣容,伍兄弟必求之不得,不若我来作媒,成就这对亲事吧?” 赵成松一听,忙摆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正是我要同贤侄说的事。不要怪你叔话说直,要说伍将军人才身貌,同我家学梅还算般配,只是你们这样同官军作对,成日厮杀,长此下去,保不住有个三长两短的。贤侄既已是有职在身,身负数万将士安危,我也就不敢再苦逼你回到我身边,虽是如此,已是万分担心,怎还要将学梅再送去冒险。再说了,你这妹子在家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处尊优的日子,哪里晓得你们那日子的苦处,你们也居无定所,难道要让我女儿跟着你等浪迹天涯不成?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
刘尚一听,正要答话,不想赵学梅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气冲冲道:“爹!女儿的事,不用你管,我想嫁给谁,是我自己的事,今天这事,不说破还好,既然说破了,我也不要这脸了,我今天就是看上这伍林了,我就是要嫁给他!他到哪里,我跟他去哪里,哪怕是赴汤蹈火,刀山火海,我也情愿!他就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女儿的命,爹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