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何事?”听闻他的惊呼,便有婢女前来询问。
“无事。”荀彧伪装平静的挥手驱逐开婢女,不使她们近前。
眉间却禁不住褶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拿毛笔蘸了浓浓的墨,将自己方才写在纸上的字迹全部涂去。
但始终不放心,恐有人从新旧着墨分辨出了自己方才的字迹。
细想了几回,终究是拿起桌上那张白纸,撕扯成纸条之后放到油灯上点燃。
直至看见它们燃成灰烬。
写着字的纸虽然很快焚烧殆尽,但曾经书写的内容却在荀彧脑中反复浮现,翻起惊涛骇浪。
他在揣度这个小朝廷的架构,所以刚才在纸上列出了三条线。
第一条是县令郡守这一条一地主官的线。
田税归县,所以当地士绅推举的每一地县令,肯定不吝鼓励开垦田亩。
要摆脱每五年就要为一县士绅挟制一次的现状,他们肯定会根据朝廷定的考绩条件,拼命往上争取升郡守的机会。
手头钱又多,兴修水利造桥修路造福于民的事情肯定会很热心的去做。
为了能做更多事,也会对导致田税严重下滑的隐田隐亩严查死守。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田税归国家的时候尚不明显。
这种田税归县的时候谁要再隐田。那伤害的可就是县内所有士绅的公共利益。
当为一县士绅之敌。
丁税归郡,所以郡守肯定不会限制人口在郡内的流动。
但却会限制人口往郡外流动。
可限制是限制不来的。
黔首屁民们会用脚投票,来体现一县的县治让他们活得舒不舒服。
郡守一级评判县治,难免就会看当地人口增长。
他们会对隐丁隐口无比重视。
县令在这方面与郡守利益是一致的,因为不隐田没必要隐口。
而人口往县外流动太严重,会导致他失去在县内开垦更多田亩的条件。
县令会和郡守一起站在屁民黔首这边,约束士绅不要压榨得太过。
而被一线士绅推举出来的县令,在升上去之前为了保住位置,又一定程度上要安抚士绅。
所以县令群体,和朝廷选拔出来的流官郡守之间,又会形成一定程度的冲突和对立。
屁民黔首、士绅、县令、郡守各方彼此制衡,任何一方都无法坐大。
理想中的西廷官员包括太师,主要由优秀的郡守升上去担任。
他们负责对郡守进行选拔、任命与考评。
这是属于士族豪右的上升之路。
朝廷制定规则之后,任由你们自己之间互相竞争互相消耗互相卷,相互博弈。
皇家甚至不用插手。
行真正的无为之治,天下就可以按照这套模式平稳的运转。
但并非是真的不插手。
由东廷发放俸禄并管理的刺史,专司纠察县郡令守不法事。
刺史无权干涉地方事务,却有权直接撤销郡守县令的职务。
若遭撤销,县令由郡一级重新安排士绅大会推举,郡守由西廷另行选派。
在爆发屁民黔首乃至士绅与县令郡守之间的官民矛盾的时候,朝廷以刺史为代表,永远是救万民于倒悬的拯救者与裁判者。
其怨皆归牧民官,而其恩皆向君王,这样皇室声望想不好都难。
如果只有这套体系,荀彧或许只会赞叹,并不会如此惊讶。
重点在他列出的第二道与第三道线。
第二条是科试体系选拔出来的专业官吏体系。
他们负责书局、瓷窑、盐铁粮专卖、农业技术研究推广等等,负责具体与民生文教相关的商贸。
荀彧觉得,之后郡一级的吏和刺史一级的监察官员,也会从这个体系中产生。
这是属于寒族的上升之路。
无权参选地方县令的周庙孔孟颜荀四家旁支,其实也属于这一条线。
这条线将掌握着帝国的钱粮与监察权。